确实好久没有和爸爸妈妈聊过天了，仔细想想大概一整个高中时光都没有在桌前和爸妈敞开胸怀说事情。思念的迫力猛的不像话，所有的话语都堆在肚子里，那些容易消化的故事早就被我释怀，可那些不容易忘记的故事已经堆到了嘴里。还是关于外婆的事情。外婆是最疼最亲我的家人了，相比爷爷奶奶那样的冷漠，外婆就像我的妈妈那样对我好。故事还是要从最开始说，起因是我说其实在外婆去世的前一周左右梦到过一些场景，说着说着音调就有些不稳。泪失禁的体制，在音调摇摆吐出的字句里眼角湿润缓缓划过。爸爸和妈妈说在外婆去世前一年就说家后面的那块地风水好，以后死了就把她葬在那儿，说外婆去世其实是有点前瞻的。妈妈反驳说那个地的事情其实在修新房之前就找人看过的，还和邻居分好了地，只是我们常年没有回去不知道讲什么就顺带拿出来摆一摆。老年人，总是爱想这些事情的，妈妈眼里一闪一闪的，透出一丝悲伤。我的外婆死于意外，就在前一天晚上还和我们打电话说第二天要去地里撒肥料，就在第二天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就死掉了，法医鉴定给出的答案也是低电流电击身亡。我们所有的不解都藏在那根凭空出现的电线，也有老人路过那里的电线却平安无事，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外婆，五十三岁就回到了天国。一串一串的事情太烦琐了，官司这个打完又接着那个，妈妈忙的不可开交。她说了好几个梦给我听：1外婆家门口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下面就是三节下楼梯式的梯田，那个夏天，挨着院子边最大的那块田地里种着黄豆，因为一些当地农村风俗，抬走棺材的时候要按着风水先生给的一条路线下葬，恰恰好，这个路线要过这个收成很好的黄豆地。我们没有办法，挖掘机一来就直接开挖，那些经过时间洗刷的黄豆苗被掩盖在黑土下。外公在旁边叹着可惜，我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那个年代的老一辈，难受会憋在心里，外公一言不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心情有多糟糕，我那天在楼上房间下来，路过他屋看见外公盯着墙上挂的外婆彩色照片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就泛起一阵酸。左边挂的是外公的照片，中间是毛先生的照片，右边的外婆的照片。遵循了老一辈那句“男左女右”，即便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挂像。我没有往外走了，悄悄躲在门口看着外公，我不知道他什么感受，他原地转了几圈不知道要干什么，走出来也没看见我，拖了个高板凳就站在墙跟前，伸手去够外婆的彩色挂像。摇摇晃晃的板凳脚，很艰难的够到了，擦擦灰，才挂上去二十四小时不到的挂像，哪有什么灰。他可能就是想再看看外婆的样子吧……再去摸摸她的脸。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看见这一幕的我更难受了。讲给爸妈听，妈妈哭出了声，和我说她当时真的很难过没空去照顾外公的心情，我知道，就那几个夜晚，外公几乎一夜白头，妈妈和爸爸的头上也挂上了银丝。憔悴从眼睛里流出来。就伴着这样的糟糕思绪入睡，妈妈梦到了妈妈的妈妈。“妈妈她站在新家门口，等着我们过年回家，那天天气超级好的，太阳很大，照着很暖和，我们把车子开到院坝里面去的时候，我就看见她提了一个很大很深的竹篓，招呼着我们一定要把这筐黄豆带回家。”
妈妈补充，这么多黄豆，都被挖掘机埋在了土里，和外婆一起睡在一起了。黄豆才不是黄豆，托梦给的黄豆就是外婆留下来的一下零碎的小钱，妈妈一边哭着一边数：两千六百多张一块钱和四百多张五毛一角。妈妈带回家给我，说是婆婆给我留的，以后读大学用。不敢用，这是我一辈子的珍藏。2外婆死了四五个小时后尸体就开始发紫，与自然死亡不一样，不是僵硬而是绵软。我在那个暑假的下午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整个人崩溃，只是短短的几个字：收拾一下，外婆去世了。几个字的威力比让人崩溃的雷雨夜还要有打击。完全不相信啊，我还给外婆的电话拨号过去，有人接，乍一听声音还和外婆的很像。可和我说的话却不像话，说你的外婆死了，还打什么电话啊。那一次的求证无数只小透明虫子把我的防线啃烂，那句话就是一桶冰水给我浇醒。回去的路上四个小时不间断的开车，白事班的人一遍又一遍的打着电话催促：“快点啊！就等你们了！马上就十二点要敲锣了！”
我们这么可能不急啊，急到差点开错方向，差点在盘山公路转弯的地方出车祸。幸好赶上了，在十二点之前。爸爸妈妈几乎是一到院子就跑下去，挤出人堆，奔向放置外婆尸体的榻屋里。我站在旁边，我叫着外婆的大名，我说我回来看你了，别装睡了，快起来。就是死也不跪下，就是死也不掉眼泪。爸爸妈妈看见尸体的时候什么话都不说，他们在哭，叫着“妈！别睡了！”
、“妈！看看我好不好！”
。哭的伤心，屋子里的回音那么大，外婆都不愿意睁眼看一下。刚到的那个晚上，谁也没睡，围着一圈长辈，妈妈说，在春天三月，一次梦到外婆死在田埂边，被二外公抱回来，打电话催促我们，一路加速回赶，进屋却发现外婆自己在给自己缝旧衣服。一场闹剧而已，说到底就是外婆想我们了。妈妈感觉到这个梦的召唤，在四月份外婆过生日的前几天回老家，准备给外婆庆生。外婆想省钱，一直劝阻不让妈妈买蛋糕，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干脆给外婆买了件衣服。舅舅回来带着外婆和我妈出去吃了一顿饭，这个生日也就这么过了。第二天，外婆拉着妈妈出去逛街，但是给妈妈买了一件上班要穿的粉色短袖衬衫，价格不便宜，两百多块，又给我当时才2岁多的弟弟买了件小西装条纹外套，质量很好，花了八十多块。妈妈说，她没给外婆花钱，外婆还给她买了一堆，还有她没见几面的小孙子。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平时对自己扣扣搜搜的，对自己的子女却这么大方。她该享受的福气还没享受到，连自己辛辛苦苦才修好的房子都没开始装修就这么走了。3在外婆去世前一年，正值过年，街上路灯都挂着红灯笼，火红的氛围和街坊的吵闹构成一幅巧妙的年画。我、妈妈、外婆，三个女人在街上闲逛，馋嘴的我只顾着和妈妈说我想吃什么，最后几乎都是外婆给我买的，我们路过了一家周大生。灯光照在金银首饰上，隔着玻璃窗瞧着十分诱人。根本禁不住诱惑，那些闪闪的宝物。可能就是女性间的默契，我们仨连商量都没有，径直过去。在柜台看了不知道多少东西，问了玉手镯，上大几万的价格和婆婆没来由的节俭，妈妈想给婆婆买手镯的心思被遏制住。都说玉养人的，外婆一句还是黄金好看，我们又转战到黄金档口。挑挑选选的时间过的慢又快，最后妈妈给外婆买了一只金手镯和金戒指，手镯上面的图案是一只正在飞的凤凰，戒指上的图案我记不得了，后来给婆婆下葬过后这些首饰就被带回来了，妈妈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找不见了，偶尔想起来就会问我，是不是拿走了？不想去争辩，完全没有的事情说多了没意思。这些是妈妈敞开心扉和我说的，她说婆婆下葬的时候本来该有这些黄金首饰随葬的，但是风水先生说婆婆死后不可以带走这些财物，意思意思一下就在妈妈的金戒指上刮了一点点金粉包在一个纸包里。可我们看到在过年的时候给外婆买的金首饰，几乎崭新，眼泪又不自觉的涌出来。妈妈说着愧疚：“就不该给她买金手镯和戒指，应该给她买个金项链的，挂在脖子上面，衣服一穿谁也看不见她也不会这样戴都没戴过就去世了。”
所以后来妈妈把婆婆的金手镯和戒指都去融掉打成了一条金项链保留着。视频通话里画质虽然模糊，但是眼里闪烁包裹不住妈妈的悲情，一直说着“妈她就是觉得欠女儿，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她就是觉得对我很亏欠。”
我也是妈妈的女儿，妈妈爸爸远在异国，我的独居5年遇到的大小烂事都是自己在解决，一想到受过的委屈，挨过的痛，眼眶里就不自觉的湿润。是的，我很希望我的父母陪在我身边。又提到自己开始跑偏，还是讲外婆。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妈妈跪在地上哭，刚修好的新房子里，古董衣柜里挂着的衣服都是来自妈妈童年的记忆。妈妈把我叫到一旁，和我说着她小时候看见外婆穿着她手里那件衣服的故事，看见一些衣服上的补丁，开始抽泣，说着外婆有好看的衣服都不穿，却要把这些明明很旧很烂的衣服留着。所有想说出去的话语都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泪珠子没有声响地往下掉。我和妈妈坐在外婆前几晚还睡过的床上，一言不发，整理、抽泣、怀念、没有多的言语。在那段时间，很多平常不信的、那些有关风水的、生前遗愿的、有什么前兆的，我们都信。风水先生就像在讲故事一样，和我们讲了一个通宵，从八卦外婆出生那年那日的天气开始推算一些命数，舅舅在旁边说着外婆年轻的遭遇，风水先生就开始往后验证。没有科学依据的东西，但是都十有八九的符合。4妈妈在之后开庭的时候做了梦。她说是外婆给她托梦来的，说在法院审判的时候不要害怕，想要多少就要多少，他们需要承担责任的，不要害怕说高价。果不其然。我们开口要了多少就拿到多少，这是一大笔钱，外婆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我舅舅一个就是我妈妈，是的，我们需要分财产。一共赔偿了大概三百万，舅妈当时还怀着孕，我们家相对宽裕就少分了一些。这些钱针对到家里的小孩，没错，有名有姓的孩子都会分到钱，我也不例外。之后在外婆去世大概两年的时候，我初三，审核很久的钱款也全部批到了我的卡里，在中考的前一天。妈妈拜托她的闺蜜带我去买房，我们买了一套超级小的loft公寓，只有四十个平方。房产证上的名字在最近改成了我，但当时才十四岁的我，全款买下了房子的举动，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婆婆给我买的，这是我坚信的，可惜就是婆婆的身份证已经注销了，查无此人。真想给婆婆的名字填上。小时候总是很害怕看婆婆的手，因为婆婆的左手大拇指下方的那块手在以前剁猪草的时候被砍掉了，新长出来的肉就显得和整个手不匹配。那个时候不方便买药和包扎，婆婆的妈妈就用锅灰填上伤口，所以那个愈合的伤口颜色是青黑色的，这就是我害怕的原因。后来长大了才不觉得有什么，婆婆的手很巧，做的饭很好吃，晚上和她一起睡觉的时候，她还会拍拍我的背，把我当作小婴儿一样的去哄睡。在城市里从小生活到大的我，和之前一直在乡下生活的外婆，我会嫌弃她身上的土味，我会对着她说你身上好臭，不喜欢。但是那些东西、那些气味都是我现在最怀念的。她最宠我了，我想要的她会很快的给我买回来，随口说的洗发水就算一瓶小小的要六十块，她也会给我买，即便我暑假回去只呆半个月什么的。这就是我的外婆，她对我最好了。5这里开始就是在写我的一些事情了，不是妈妈的梦了。高三上册有一天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想很想吃馒头。可是学校食堂那天就是不售卖馒头，脑子里的记忆就开始涌现——婆婆在我小学到初中都在和舅舅住在一起，从农村到县城里去生活。他们最开始住的房子是租的，当时舅舅舅妈还有我的小侄子也在那里，外公外婆就去学了一门手艺：包子馒头。租的房子面积很大，两百多平方，完全够他们去做包子馒头什么的。后来舅舅在租房附近的地方买了新房，就带着舅妈侄子搬出去了，也给外公外婆留了房间，每周都过去吃饭什么的。但是没有在舅舅那边的时候，这老两口就在租屋里蒸馒头包子，每天下午拿出去卖。种类很多，味道也很丰富。我最喜欢外婆包的南瓜卷，南瓜一般都是甜的，可是外婆的南瓜卷包子是咸辣的，拳头大的大小却只卖八毛钱。路过的人经常性的买五个，这样就凑够了整数，也避免了找钱的事情。馒头婆婆他们做的更大，一个要卖二块五，大小大概和现在六寸的蛋糕差不多。在一个醒发的面团上划十字，蒸好后在每个尖尖上都点上红花。不知道这样描写会不会有印象，这就是我记忆里吃着微微甜的老面馒头。是我外婆外公做的，独特的味道。就是在那一天，忽然怀念这样的味道，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想念。眼泪根本止不住，好像在葬礼上流不出来的眼泪都在那个时候流出来了，无穷多的回忆也在后面排着队。同桌觉得我很奇怪，为什么会一个人埋着头在哭，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递纸给我，我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回头睁开眼睛冷静下来的时候，整个桌洞里都被我塞满，侧头一看，同桌还在抽纸，问我好点了吗。其实并没有，但是我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纸，这一次埋头哭泣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后来是班主任把我叫到教室外，和我说了很多很多。班主任就用老谢来称呼，老谢他点了一根细细的烟，和我坐在阶梯上，用着最没有感情的句子来问我为什么哭这么久。或许就是长时间爸妈不在身边，所有难以消化的事情都要自己去咀嚼的难过一下子喷涌，委屈一阵，就开始哭泣。当初在他面前我誓死要做一个不哭的孩子，就在那个时候，外面天很暗，楼道里也没有灯，只有香烟的头在发着微微亮的光，我又一次的止不住眼泪。“其实我想吃外婆做的馒头。”
我对着老谢说。老谢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句话：“还有几天就放假了，丫头。”
“外婆走了快六年。好想她。”
努力压制住颤抖的声音。那几分钟的沉默震耳欲聋，一些外婆的笑脸在我眼前浮现。反正也不会有人看见，眼泪要流出来了也不会抬头包住，索性就这样掉落吧。温热划过脸颊，轻抚嘴唇，我尝到是咸的。“妹崽……”老谢说了这句后就拍了拍我的背，“给你家长打会儿电话吧。”
剩下一节晚自习我都没在教室，就在楼道里和我妈妈打着国际长途。聊了很久，直到晚上十点半放学，才匆匆掐掉电话。其实没和她说，在几天前我梦到外婆了，外婆拿着我的大学通知书笑开了花。6大概是一种缘分，在婆婆被安葬好了过后，婆婆的家里来了一只很乖的白色小狗，卷毛的。在榻屋门口转了几圈后就走了，我当时不知道，头七的时候会返灵，或许那只小狗就是外婆回来看看的。不知道看了多久就走了，当时忙着去后面山上烧纸，也以为是别人家里跑出来的小狗，完全不在意。过去了五年，一件奇怪的事情就突然发生了。高二下册一次放假，我记得清楚是五月二十九号，刚刚出电梯，就看见家门口卧着一只比熊小狗。很奇怪，我家在六楼，这小狗怎么会在这里？如果是别人家跑出来的小狗，也应该在楼下。我把这只狗狗拍了照片和视频发在小区业主群里，问着谁家的狗丢了，在几栋几单元遇见的这只小狗。很怪，养狗的人家都说没有丢狗。出去留意了很多地方也没有寻狗启示，这或许就是天赐吧。这只狗我现在在养着，今天早上我在码这篇文章的时候，我问它，你是不是我婆婆，是不是叫xxx？是的话你就把手给我。它好像真的听得懂，它把手给我，我还是不确定。我又说了一句，不是xxx就把手拿开 ，它迟疑了一下，手却还放在我的手心。抬头和它对视的时候，我说：“婆婆你是不是担心 我一个人过的不好，所以就自己来看我了。”
视线变得模糊，紧紧抱着这条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