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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4 深夜重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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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看病是需要极其理性的,并且需要富有逻辑性。  听完患者描述完病情,医生需要给出诊断,病人需要做什么检查,进而确定或者排除各种病因,下一步如何治疗。  季晗在门诊坐诊已经有了极其丰富的经验,现在应对各种各样的患者已经游刃有余,他还记得第一次出门诊时,因为没有经验,抓不住重点,只能听患者扯七扯八的唠叨下去,因此耗费了很多时间。  但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从患者的唠叨里提取最重要的信息,在短时间内做出自己的判断和决策。  公立三甲医院的医生,门诊量极其庞大,只要是出诊的日子,就会有一整天也看不完的病人。  下午一点,结束短暂的休息后,季晗重新回到门诊室。他看了眼时间,一点到五点,四个小时,他还有26个病人预约排号,可这一天的工作并不能算完成,五点结束门诊以后,他还要去跟心外科跟肿瘤内科开一个病情研讨会,大约到晚上七点左右结束,之后要写诊断书跟基金课题申请,晚上九点还要去一趟重症监护室,有个弥漫性星形胶质细胞瘤的患者,需要重点关照呵护。  魏晨中午只肯了个面包,忙着写病例连食堂都没有时间去,他27岁的花样年纪,已经有了脊椎病跟胃病,就算周末的休息日也是分配给了各种各样的医学研究课题上,连健身的时间都没有。  私下里,他常跟医院里的实习医说,以后过节时碰到家里的高中生晚辈们,千万不要劝人家去学医。  以前没学医的时候,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很高尚,很体面,甚至肿瘤科的医生,这个职业很伟大,但真正成为肿瘤科医生以后,魏晨发现这根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肿瘤科医生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熬不完的夜,27岁就开始雄性激素脱发,身体发福,几乎丧失了个人业余生活以及爱好。  可要真说肿瘤科医生这么累,为什么还不辞职?  魏晨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答案却让他很想笑,很抽象,只是因为一个梦想。  因为梦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肿瘤科医生。  季晗在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他坐在轮转椅上活动了酸楚的脖子,看向了已经疲倦不堪的魏晨:“怎么,跟我出门诊很累?”

魏晨想点头,却又不敢,但季晗的门诊总是要比其他肿瘤科医生,耗费时间更长,而且很累,身体上的以及心理上。  “怪不得谭谈不愿意跟季教授出门诊,他还说跟季教授你出门诊,是科室里所有医生里最累的!”

季晗挑了下眉梢:“看来谭谈这个月的课题要再多加一倍了。”

魏晨笑了下:“季老师我发现你是不是很爱跟病人说话呀?几乎每个病人坐下来,您都能跟她们聊几句,不像其他医生,询问病情,开检查,像是一台无情的机器,出门诊就像是做流水线的业务一样。”

季晗收起自己的金丝框眼镜,揉着眉心:“如果是其他科室的医生我没资格多说,但肿瘤科的病情,其实都很复杂,你想,那些患者在得知自己可能患有肿瘤,前来就医时,她们的心情是多么忐忑,多么复杂,多么绝望,甚至有些家属跟患者,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千里迢迢,从外地赶过来坐在你面前的,你虽然只是一个医生,但也是病人最后的希望!”

“你可以公事公办,板着脸,像是一台无情机器,反正这个病人跟你没有丝毫关系,但你也可以,给予他们多一些沟通,多一些安慰与鼓励,在你看来只是多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而已,但在患者眼里,却很可能是给予了他们莫大的鼓励,甚至是生存下去的希望!多说几句话,你又不会失去什么,何乐而不为呢?我们做医生的要有慈悲心。”

季晗收起东西,准备离开,“你还记得在医学院的时候,公共教室最上面挂着的那句话嘛?”

魏晨想了想,恍然大悟:“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有时是治愈,有时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两人并肩走出门诊,季晗点头:“当我们承认医学不能治愈一切疾病,不能治愈每个病人时,对身处困境中的病人、家属予以帮助、安慰,它的社会意义要远远超过‘治愈’,就像我们肿瘤医生挂在门口的标语,何尝不是给予患者另一种信心,也是再告诉他们,我会与他们同在,我们不会放弃他们。”

魏晨点头,笑了起来:“这里不需要讣闻,唯有抗争!”

“对,这里不需要讣闻,为由抗争!”

季晗拍了拍他的肩膀,“魏晨,你要相信你自己,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肿瘤科医生,所以,来,乖,帮教授把今天的病例全部写完,明天早上九点发到我邮箱!”

“啊!不要吧,又是我?”

魏晨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季教授,我要去起诉你压榨我,我已经是住院总了,不是你的实习医了!”

季晗将资料都交给了他,笑了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乖,师父这个星期请你吃炸鸡腿!”

晚上九点,季晗去了重症监护室。  住院医谭谈跟徐有树以及二线的李晓军主治都在,这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很多患者在重症监护室里都是情况不太乐观的,家属是禁止进入重症监护室的,只有护士在无声的忙碌着。  季晗在八床的监护仪面前,看到了58岁的患者刘蓉,弥漫性星形胶质细胞,整个人陷入重度昏迷,导航仪活检发现有脑实质内出血,肿瘤的位置不太好。  李晓军递过来活检的结果:“昨天做活检的时候,活检针可能碰到了大脑中动脉远端分支,临时加了个脑血管造影,颅内压力有点大。”

季晗看了眼结果,点头说道:“先给一些甘露醇,把颅内压力降下来,今晚叫人随时盯着,病人大脑出血量随时都会增加,如果失去意识立马送手术室进行开颅手术。再把病人的情况跟患者家属说清楚些。”

吩咐完一切,季晗走出了重症监护室,刚好碰到了江黎。  “你怎么还没有走?”

季晗看了眼心情不错的江黎。  江黎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还因为上次引进DC-CIK细胞疗法的事情生他的气,没好语气的说:“肿外那边什么时候能申请下来院内的儿童补助基金?小江昊的病情拖不了太久。”

季晗急忙说道:“我跟胸外的王主任说过了,先挪用一下胸外那边的名额,只是走一个流程,需要些审批的时间,钱到账,小江昊就能做手术。”

江黎停下脚步:“季晗,我打算在院内大会上,让全科室的医生公投引进DK免疫疗法,我希望你能保持中立。”

季晗想劝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江黎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理想化了,刘翀是肿瘤科的大主任,一言九鼎,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这样的下场,江黎会彻底把自己搞到刘翀的对立面,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重症监护室里,李晓军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很晚了,他目光在谭谈跟徐有树身上转了转,指向了徐有树:“小徐,今天晚上你辛苦点,看好这个患者,有什么问题,你就跟谭谈报告,我昨天夜里加了台手术,几乎没怎么合眼,现在去补个觉,你们没什么事不要打扰我。”

徐有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很快,到了深夜十一点。  护士李小美来重症监护室送药,刚进来,就瞧见站在8床面前,死死盯着患者的徐有树医生,吓了一大跳:“徐有树,你干嘛,大半夜的,吓死我了,你不去休息,站在患者面前看什么?”

徐有树死死盯着监护仪,最上面的是氧气饱和数,中间的是心率数,下面的是呼吸速率。  氧饱和数表示血液中血氧的浓度,这个是呼吸循环重要的生理参数。  “李主治让我今晚看着患者,她的状态不太乐观,做活检的时候,发现颅内出血,要是有变化,今晚就要随时做手术。”

李小美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的刘蓉,这位58岁的老太太,已经满头白发,顺手给了徐有树一瓶罐装的八宝粥:“晚上饿的时候吃。”

徐有树冲着李小美笑了笑,说了句谢谢,继续转头盯着患者。  时间很快到了凌晨一点,徐有树有些熬不住,他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不经意间瞥了眼患者,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患者的状态有些不太对。  他急忙拿出手电筒,翻看患者的眼皮,发现瞳孔对光反射消失,全身开始呈现僵直状态,瞳孔持续放大。  徐有树的脑袋顿时像是被锤子闷了一下,有些发懵,他急忙拿出手机给谭谈发了消息。没过一分钟,谭谈就飞速的跑进了重症监护室,手里拿着手电筒对患者进行瞳孔对光测试,跟徐有树说得一模一样。  谭谈脸色沉下来:“应该是大脑中动脉外侧持续出血,脑血管造影还没有出结果,可等不了那么久了,现在应该是出血持续扩大,让患者已经丧失了基本意识,再晚几分钟,我怕患者……”  徐有树焦急起来:“我们现在去叫李晓军主治,要不要给季教授打电话?不是要通知手术室?”

谭谈立马给李晓军打了电话,结果电话又没有人接。  他看了一眼徐有树:“电话没有人接!”

徐有树慌了,有了上次的事情,他现在心里都有了些阴影。  谭谈双手摩挲在一起,立马做了决定:“你在这看着患者,另外通知患者先把病危通知书下达了,让患者签字,我这边去叫李晓军主治。”

说完两人分头行动。  只是谭谈到了医生休息室才发现,李晓军的白大褂扔在床铺上,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康俊刚好跟着护士巡完房回来,打了个哈欠,一抬头就瞧见谭谈从医生休息室冲了出来,不由得问道:“谭师兄,你怎么了?”

谭谈看向康俊,问道:“你见到李晓军主治了没有?”

康俊想了想:“好像两个小时前,李医生开车走了。”

“走了?”

谭谈一愣,“去哪了?”

康俊摇了摇头:“不知道。”

谭谈拿出手机,手都有些抖,再次给李晓军拨打了电话,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他翻出了季晗的电话,要打给季晗,康俊急忙制止了他:“谭师兄,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越过二线直接找三线医生,这是违规的。”

谭谈听着康俊的话,竟然也有了几分犹豫,他自己没事,但是徐有树好不容易经过江黎的求情留下来,这次再出什么问题,他可能就真的会……  谭谈急忙跑回了重症监护室,还没进来,就被刘蓉的儿子拦住了。  对方已经知道了母亲病危的事情,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上。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眼球里都布满血丝,整个人胡子拉碴的。  他一把拉住了住院医谭谈:“医生,我母亲她怎么样了?不是说病危了吗!医生呢?主治医生怎么还没有来!!!”

谭谈有些不知所措:“主治,主治医生,还……还没有找到!”

“什么?!”

男人的声音顿时尖锐起来,“主治医生怎么没有找到,我,我母亲已经快要不行了,你们,你们医院是干什么吃的!晚上没有值班医生嘛!”

谭谈不敢去看家属的眼睛,对方的眼睛像是一颗钉子,将他牢牢给钉死。  重症监护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护士李小美跑了出来:“谭医生,8床患者心跳停了,徐医生在做CPR!李晓军主治怎么还没有来呀!”

刘蓉三十岁的儿子王小军,听着护士的话,整个人顿时一哆嗦,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他视线高高的抬起,看着头顶上苍白的墙壁,压抑着哭声:“我妈,我妈她……不行了……”  王小军浑身抖得很厉害,整个人心里像是掀起了万丈飓风的怒涛。  几个护士推着除颤仪匆匆跑进来重症监护室,江黎因为晚上在医院查相关手术的资料,今天没有走,就住在休息室,听着护士说重症监护室有患者病危,急忙跑了进来。  谭谈正做完除颤,病人心电仪上,显示还是一条直线。  江黎立马推搡开病床前的护士,手肘打直,给病人做起了心外按压,大声呵斥着:“别围在这里,让空气流通,现在给二线医生打电话!手术室开放通道,联系三线医生随时准备手术!”

谭谈立马给季晗打了电话,接到电话后,季晗询问了病人情况,立马往医院里赶,同时打给了手术中心,准备随时手术。  …………  重症病房里,随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黎跟季晗已经轮流做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心脏复苏,可心电仪里还是一条直线。  季晗看着满头大汗的江黎,喘息着叹了口气,他恶狠狠的看向了人群里眼神闪躲的李晓军,走过去一把揪起李晓军的衣领大吼起来:“我走的时候跟没跟你说过,要时刻观察病人的生命状态!”

李晓军脸色苍白,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这么寸,自己只是离开了两个小时,患者就出现了问题,原本以为只是大脑中动脉外侧做活检的时候出血,属于正常现象,怎么也没想到……  病床上,江黎还在重复做着CPR,她气喘吁吁的说道:“别放弃,病人的脑部肿瘤恶性程度不是很高,如果只是做活检的时候,大脑中动脉外侧有出血,情况不会严重到这种地步!让病人家属进来,询问一下老人平时最关心惦念什么东西和人,让儿子试图喊一下自己妈妈,患者听觉应该还没有最后丧失!”

重症室的门一打开,男人的哭声立马冲了上来,儿子王小军跌倒在床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季晗立马说道:“你母亲平常有没有惦念的东西,最好是声音,播放出来让你母亲听听,看看能不能唤醒你母亲!”

王小军慌张中立马掏出了手机:“我妈平时最放不下的就是孙子。”

王小军拨打了媳妇的电话,让儿子叫奶奶。  电话里,王小军的媳妇诱导着才会说话的儿子:“宝贝,你说……奶奶我爱你……”  江黎手上做CPR的动作仍没有停,手机里传来孩子咿呀学语稚嫩的声音。  “奶……奶,我……爱……你。”

病床前,围着患者的医护人员都死死盯着心电仪。  心电仪上仍是一条直线,刺耳的警报声,让所有人心里都不禁一沉。  季晗看了眼手表,已经抢救了一个小时,他叹了口气,刚要宣布死亡时间,忽然,一声心电仪恢复窦性心律的跳动音符声,传了过来,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无波的深湖里,刹那间掀起了滔天巨浪,随后这巨浪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越发急促起来。  “叮,叮,叮,叮……”  心电仪上的直线波,缓缓的开始出现了波峰……  这波峰代表着希望。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王小军猛地扑在了母亲的怀里,彻底大哭起来:“妈,妈……”  季晗看着满头大汗的江黎,立马让人拉开家属,准备推入手术间。  他隔着人群,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江黎,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没有说一句话,却仿佛有千言万语。  凌晨四点,手术室的灯灭了。  季晗一身疲倦的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走廊上的江黎。他拿了两瓶水,走过去,挨着江黎坐了下来,递给她一瓶。  “手术很成功,切除了脑子里的胶质瘤,但病人大脑中动脉外侧出血,要想起死回生,还要挺过三关。”

江黎知道他说过的三关是什么。  刘蓉已经挺过了第一关,就是在重症监护室里的一幕。  第二关,是水肿关,脑水肿会有三到七天的高峰期。  第三关,就是术后的炎症关。  她的手因为长时间做心外按压,现在拧瓶盖还有些手抖,她靠在椅子上,望着头顶上的白炽灯。  “我当时见到王小军扑在床前喊妈妈,脑子里全都是我妈妈的影子,如果七年前她没有去世,现在应该跟王小军的母亲一样的年纪,但他比我幸运,因为他还有妈妈。所以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帮王小军留住他的妈妈……”  季晗低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对不起阿黎,七年前我不该听咱妈的话,对你隐瞒她的病情……”  “我说过了季晗,那不是你的错。”

江黎抿了抿嘴,挤出个笑容:“好啦,你应该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关于李晓军以及谭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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