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的办公室占据了走廊的整个拐角处，一面270°的环形落地窗，甚至可以远眺到毗邻滨江滑板公园旁的黄浦江。　　她端着杯咖啡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眼睛眺望窗外湛蓝的天空，天际线的彼端被喷气式飞机划过，留下两条白色的云汽线，像是在上面撕裂出一道白色的口子。　　就在她沉寂午后的阳光中，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走进来一位身着雪纺衬衫的高挑女士，留着利索的短发。　　宋芹礼貌的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率先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是肿瘤内科主任宋志国的女儿，同时我也是张千艺的经纪人，我们在张千艺的MDT诊疗会议上见过几面。”

江黎瞧着名片上的title，笑了：“宋小姐，我想你找错人了，我并没有出道当明星的兴趣啊？”

“我来并不是想让江教授您转行，”宋芹笑了起来，“是魏燃让我来找你的。”

“老魏？”

江黎有些意外，但出于礼貌还是请宋芹坐下来，顺手给了倒了杯被刚泡好的咖啡。　　宋芹端起热腾腾的咖啡，放在鼻尖上嗅了下，一股喷香浓厚的咖啡气息扑面而来，笑道：“是Ristretto？没想到江教授会喜欢这种意式萃取咖啡。”

她浅尝辄止，一股浓郁犹如伏特加的味道充斥她整个味蕾，又干涩又微微有些咸，宋芹恨不得把嘴里的咖啡吐出来，因为实在是太苦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从国外回来的女教授，居然喜好这口。　　“我以前都是自己买咖啡豆煮来喝，但回国以后突然就变得懒了，觉得这种胶囊萃取的咖啡，也不错。”

江黎抿了一口，“你不觉得，这种先苦后甜的味道，跟人生的经历蛮像的嘛？”

江黎的话落在宋芹的耳里，让她整个人一怔，手指在咖啡杯的外壁上不断摩挲着，斟酌自己的话语：“其实我来，是想求江教授一件事，我希望江教授能出面，说服肿瘤外科的季教授，作为张千艺手术的一助。”

江黎在看到宋芹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她笑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能说服季晗？”

宋芹仿佛看到了希望，她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哀求，目光闪烁的望着对面的江黎，快速的说道：“我听说你们是十多年的好友，也是彼此最了解对方的朋友，所以，我只能来求你了。”

江黎摇了摇头：“虽然我跟老季的关系比较近，但我没有权利这么做，当不当张千艺手术的一助，是季晗自己要考虑的事情，季晗也有自己的立场要考虑。”

宋芹心下一惊，嗫嚅道：“我知道，但是这台手术风险很高，赵志强教授自己恐怕……”话说半截，宋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了想，“如果转院的话，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何况别人做，也很难找到像季教授这样有把握的医生了。”

江黎换了个姿势，眉头收敛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张千艺非要这么着急做手术，他的MDT会议我也参加过一两次，病情不是到了那种很紧迫的状态……”　　宋芹深吸口气，目光停留在了隔着纱帘飘进的阳光上，照得整个办公室里光影潋滟。　　她很慢很慢地说道：“因为他想在兑现自己给妻子的承诺……”　　“张千艺结婚了？”

江黎脸上一惊，怪不得她八卦，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惊人，对外张千艺一直宣布自己是单身状态。　　宋芹本不想说太多涉及艺人隐私的事情，“张千艺的妻子是他第一位经纪人，那个时候张千艺北漂，日子过得非常苦，但妻子就像是一颗树，默默地守护在他身旁，那个时候两个人虽然过得日子艰苦，但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惜等到张千艺终于签约了唱片公司，可以发行自己的唱片时，他的妻子却罹患了癌症，没几个月就去世了，张千艺跟妻子有过一个约定，那就是等到他十周年演唱会的那一天，会将妻子写给自己的那首歌，亲自唱给远在天国的她听，而这也是张千艺自己选择，终身不再婚的约定。”

江黎听完，心里感慨张千艺对妻子的痴情，可以想象在贫苦的日子里，两个相爱的人，为了梦想，相依相偎，相濡以沫。　　“现在这个功利的社会里，很难听到这么痴情的故事了。”

“爱情对于艺人来说，本就是一件奢侈品，尤其是张千艺现在的身份，可他坚持要公布自己的爱情，甚至不顾公司高层的反对，”宋倩笑了笑，“可如果张千艺手术后没有办法继续唱歌，他对妻子的承诺，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实现。”

肿瘤外科的医生办公室。　　季晗带着谭家栋走了进来，手里捏着的是谭家栋妻子的催费单，8床刘凤芝欠费四千八，8床刘凤芝欠费三千六，8床刘凤芝欠费五千三……　　季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您妻子必须尽快做手术了，拖得越晚，情况对她越不利，另外现在住在ICU里，一天的常规费用维持在五千块，但如果要做手术，之前必须加一个PICC（中心静脉导管置入），就是方便手术中为您妻子送药的装置，这个的费用会维持在一万。”

谭家栋沉默的脸上没有表情，接过季晗手里的费用催缴单，问道：“是不是一定给做这个PICC，才能做手术？”

季晗点了点头，看着谭家栋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在了站在门口的江黎身上。　　江黎走了进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老魏让我来当说客，张千艺的经纪人宋芹，是肿瘤内科主任宋志国的女儿，她刚才来找了我，希望我过来求求你，当赵志强手术的一助。”

季晗抬头看了眼江黎：“你也觉得，我应该给赵志强当一助？”

“我是不会强求你，还是尊重你个人的意愿，”江黎说，“不过，作为医生，我觉得病人的生命在医生的个人荣辱面前，高于一切。”

季晗低头整理文件：“你知道张千艺那个手术，就算是半喉切除顺利，廓清喉返神经上的癌细胞，他保留下了发音，他的嗓音跟音质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后期还要接受康复训练，跟化疗，他重返歌坛的希望，也是非常渺茫的，或许唱歌对他来说，意味着热爱，但跟失去生命比起来，能不能说话唱歌，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望向季晗逼视自己的眼光，江黎嗫嚅，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季晗冷笑了两声：“你刚才看到出去那个男人了吗？他叫谭家栋，他的妻子是我的患者，同样食道癌，但是属于做手术就有很大希望活下来的，可谭家栋老两口把一辈子积蓄都给两个两个儿子买房办工作了，现在两个儿子谁也不肯掏钱给母亲做手术，跟张千艺比起来，有些病人是有命，但是没有钱。”

季晗站起来，要去参加一位病人的MDT会议，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江黎：“曾经在我当主治医生的第一年，遇到一个病人，食道癌做了气管切开术，在ICU里躺了三个月，最后癌细胞复发，无力回天了，可他的儿子私下里却找到我，跟我说，愿意给我三千块钱，无论如何要将他父亲的生命拖到下个月，因为这样一来，他父亲下个月就能按照退休处理，他就能拿到父亲的死亡退休金补偿款。”

江黎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劝，或许在季晗眼里，张千艺保不保得住声带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不缺钱，命保得住，就已经很好了。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个世界上留给他们最珍贵的，往往要比自己生命更加珍视。　　比如对已经逝去爱人的重要承诺。　　下班后，江黎答应了裴晓楠，陪她去美容院做SPA，结果到了美容院，裴晓楠没能抗住美容院小妹的忽悠，去做了个什么光疗指甲。　　江黎很不理解，给指甲做光疗的意义何在？　　裴晓楠掏出手机，对着自己刚做好美容的指甲，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还配上了一段文字：“在实验室里忙了一整天，指甲都要累断了。”

江黎掏出手机，强迫的给她点了个赞，却刚好看到医生群里有人讨论。　　原来明天就是张千艺手术的日子了，她翻看了手机里存留的手术室记录表，胸外科这台食道癌切除术，主刀是赵志强，一助是胸外科一位三年的住院医。　　不知为何，江黎心里有些失落，季晗最后还是没有答应做赵志强这台手术的一助。　　裴晓楠忽然在一旁说道：“老魏不是报名参加咱们院职工运动会了吗，听说团体一千五百米接力赛的奖励是三天假期，老魏答应了自己妈妈，会陪她去乡下看望外婆，可这个团体接力赛报名，需要四个人参赛。”

江黎扭过头：“从大学毕业以后，我就没有再参加过运动会了？”

裴晓楠一边看着自己的指甲，一边说道：“我这个月都要住在实验室，也没有时间。”

“老魏这个希望恐怕要落空，”江黎低头看了眼腕表，“对了，顾俊今天晚上请我吃饭，我给先走了。”

“顾俊，你们两个不会真的在一起了吧？”

裴晓楠有些吃惊的望着她。　　江黎难为情说道：“也不是，就是大家都是医院里的同事，不好意思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