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太阳毒辣，医学院的校园里蝉鸣声响破天际。　　塑胶操场上气氛浓郁热烈，空气中游荡着入夏初醒的烦闷。　　裴晓楠坐在凉棚下面，从包里摸出了一支YSL的唇釉，对着化妆镜仔细的涂抹，一旁换了身运动装的江黎正在做拉伸动作。　　她回过头看了眼人群，问道：“老魏不知道我们来吧？”

裴晓楠摇了摇头，收起唇釉：“不知道，我没告诉他，现在估计正和李春荣教授在一起。”

“老魏怎么想的，居然会拉着56岁的李春荣教授来跑接力赛！”

“老魏的脑回路一直都是这么清奇！”

不远处，操场的赛道上，魏燃已经到了指定位置，充当裁判的是肿瘤外科的主任齐颂，他看了一眼魏燃，叹了口气：“魏医生，你就那么想放假嘛？再怎么说，也不能拉着我们科的李春荣教授来参赛吧？他今年都五十六岁了？你让他跟你搭伙跑一千四百米？我看赛还没比完，人就给进急诊外科了。”

魏燃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回头看了眼正在抻腿的李春荣教授，对方已经头发花白，身体发福显得很臃肿，但动作还是蛮矫健的。　　可听齐颂这么一说，魏燃本就忐忑的心情更加难以言说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比赛时，细碎的脚步声从操场后边传过来，魏燃一回头见是穿着身运动装的裴晓楠，身后还有江黎跟季晗三个人。　　他紧张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了许多，“你们三个不是没有时间参加运动会嘛？”

裴晓楠满脸笑意：“在怎么说，咱们四人组都是共同进退的，你偷偷跑过来参加比赛，怎么能缺少了我们呢？你就放心吧老魏，不就是一千四百米的接力赛嘛？我们肯定帮你拿下第一名，好让你安安心心陪秦阿姨回乡下看望外婆。”

江黎连连点头：“对了，待会我们跟那个科室比？我看有心外科的！”

魏燃与季晗对视了一眼，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背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三人回过头去，只瞧是急救中心的副主任杨志刚，他身后还跟着四名年轻力壮的年轻人。　　杨志刚瞧见肿瘤科的四个人，脸上堆满了笑容：“我来之前还跟院办宣传部的小李说，何苦还要比呢？直接把奖颁给我们急救中心的不就好了嘛！哪年院内的接力比赛，不是我们急救中心拿的第一？”

说着，杨志刚把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推了出来，拍着对方发达的胸肌，炫耀道：“瞧见没，这是今年市里急救中心专业比武第一名，百米加速七秒九八，这就是我们急救中心的人型兰博基尼，以前支援乡村医疗建设，还是蓝天救援队的成员呢，出过紧急救灾任务不下百次！”

季晗眉头一挑，面无表情的看向了裴晓楠：“我刚发现，我下午还有一个学术会，不然我就先走好了。”

裴晓楠也是满脸笑意，背过身把魏燃拉倒一旁：“老魏，我觉得我们还是放弃的好，这怎么看，我们也赢不了急救中心的人吧？！”

“裴晓楠！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魏燃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眼神狠狠瞪了她一眼，看向季晗跟江黎，鼓舞道，“你们三个要自信点！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没有什么能难住我们四人组！”

江黎目光闪躲，就算一个人跑三百米，她也没底气能跑赢过对方这位“人行兰博基尼”。　　四个人按部就班的站在赛道上准备比赛，随着一声发令枪响起，季晗作为第一棒率先跑了出去，他步子迈得很快，跟对方不相上下，远远超过了心外科跟肝胆内科的参赛医生，距离急救中心的参赛选手，也相差不远。　　胜利仿佛在望，已经向四人遥遥招手了一般。　　可眼看季晗距离第二棒的位置越来越近时，他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住院医魏晨打过来的。　　电话里，魏晨显得很焦急：“季教授，你跑哪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人！13床刚做完心动脉血管瘤的患者，突然出现了窒息感，瞳孔对光不明显！”

季晗手里还握着接力棒，闻言，突然来个急刹车，转身就朝着医院的方向跑了过去，冲着电话里焦急的吩咐道：“赶紧送抢救室，建立静脉通道，先拉心电图，上血氧，我五分钟内就到！”

第二棒的江黎看着季晗忽然掉头跑，急忙大喊起来：“你跑反了老季！”

季晗听见后面江黎的呼喊声，看着自己手里仍然握着的接力棒，用力朝着江黎的方向扔了过去，转身就跑出了医学院的操场。　　江黎小跑过去捡起地上的接力棒，奋力朝着第三棒的位置追赶，还是有希望能拿个第二名的。　　结果没跑两步，坐在凉棚里的实习医陆嘉嘉，拿着手机疯狂的冲着她大喊起来：“江老师，江老师，急诊外科请紧急会诊！”

江黎看了一眼裴晓楠，也顾不得什么比赛了，转身朝着陆嘉嘉的方向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电话，大声询问起了情况。　　急诊外科刚转进一位被MRI检查结果定性为左侧基底节区异常的五岁儿童患者，两个月前在当地医院进行过伽马刀治疗，后逐渐出现右侧肢体瘫痪，疑似诊断为中枢系统肿瘤。　　裴晓楠站在操场跑道上，回过头瞧了眼魏燃，彻底放弃了。她走了过去，拍了拍魏燃的肩膀：“算了老魏，有些事不是我们努力，就一定可以办得到的，何况，本来我们赢的希望也不大嘛，对方可是有人行兰博基尼唉！算了算了，我请你去喝咖啡吧？”

魏燃的目光顺着终点的方向看了一眼，急救中心那位“人行兰博基尼”参赛选手一口作气的冲破了终点线。他转回目光，看着裴晓楠，尴尬笑了笑：“算了，咖啡就算了吧。”

从医学院的操场一路走回医院大楼，中间需要路过一个车流量很大的十字路口，魏燃脚步迈得比较大，等他人到十字路时，回头稍稍望去，裴晓楠才从咖啡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两杯冰美式不加糖。　　两个干脆的站在路口，无聊的看着街道对面的商业街广告，直到把咖啡喝完，才走回医院。　　急诊科专门设置了留观病房，算是急诊科这边的临时住院区，一些转过来，没来得及办理住院的紧急病人，或者病情不太稳定，随时都能发生变化的病人，都会被安置到留观病房里，也方便其他科室的医生进行观察会诊。　　江黎带着陆嘉嘉一路风风火火的闯进了留观一区，里面有六张病床，附近几张病床上的患者都是成人，唯独靠近窗户的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位小男孩。　　小男孩看样子岁数不太大，绝对不会超过六岁，急诊外科的主任孙仁义正带着几名实习医在病床前会诊。　　一对夫妇陪诊在身旁，看样子应该是男孩的父母。　　江黎换上白大褂，里面的运动短衫都没来得及换，只是简单的用消毒剂搓了搓手，就带着陆嘉嘉就走上前去。　　孙仁义见人来了，双手背在身后，给男孩的父母介绍：“这位是肿瘤科专门负责儿童肿瘤科室的江黎江教授，这两位就是孩子的父母。”

江黎朝男孩父母简单的点了下头，目光落在了病床上的小男孩身上。　　男孩长得十分可爱，一双眼睛古灵精怪的，一笑还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江黎温柔的笑了下：“小家伙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乖乖的，朝着江黎说道：“我叫乔安迪，英文名叫Andy乔！”

“还是有英文名字，真棒，来，让医生阿姨给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江黎一边笑着跟小家伙互动，一边着手开始触诊，小家伙很配合江黎，抬抬腿，握握拳，只是当让男孩举起右手时，小家伙撇了撇嘴。　　“医生阿姨，我的右手里长了个坏家伙，它控制住了我的右手，我的右手不是我的了，它不听我的指挥了，怎么办？”

江黎脸上不露声色，温柔的回答：“那医生阿姨帮你把坏家伙赶跑，帮你把你的右手抢回来，好不好？”

乔安迪开心的笑了：“好，医生阿姨你要说话算话！”

江黎郑重的点头，转过身示意男孩的父母可以出来了。　　一行人到了急诊外科的综合性办公室，江黎在电脑上查看了乔安迪的医疗记录，包括病情诊断，眉头遽然皱起：“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右侧肢体抽搐？”

孩子的母亲李蕾，忙回答道：“应该是10个月前，我们发现了孩子有这种状况，就把孩子送去当地的医院了，可是检查了一遍，医生也没有检查出什么症状，而且刚开始的时候，孩子抽搐也很短暂，大概只有十多秒的时间，所以……”　　江黎没有问下去，如果不是专科医生问诊，只是普通的儿科医生，很容易就把这种中枢系统肿瘤疾病误诊。　　“我刚才简单的测试了一下，孩子的左侧肢体肌力大概为五级，但右侧肢体肌力只有一到二级，你们在其他医院做的头部MRI检查结果，是左侧基底节区异常，但肿瘤具体长在脑子里什么位置，这个可能要进行开颅探查才知道。”

江黎说完看向男孩的父母，补充了一句：“你们两位是孩子的父母，孩子还这么小，有什么话我就直接对你们讲了，以我的经验来看，很大程度上，应该是脑胶质瘤，而且瘤体的位置应该占据孩子左侧脑室，严重影响了孩子的躯体移动功能，后面可能还会导致孩子出现头疼，包括语言沟通障碍这样的情况，所以要尽快进行开颅探查，及时手术。”

孩子的母亲听完，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孩子父亲怀里，痛哭起来。　　孩子的父亲眼眶也是泛红，看向江黎，打起精神问道：“医生，手术的话，有没有可能……”　　江黎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每一种肿瘤疾病，随时都在变化，没有医生能做出保证，手术后孩子一定会变得更好。　　“手术的话，有潜在的并发症，包括肺部感染，深静脉血栓、脑疝、癫痫，也可能出现体液失衡的危险，但你们也不要太过悲观，胶质瘤是比较常见的颅内肿瘤，几乎占所有脑瘤的40%以上，且绝大多数是恶性，如果是低级的话，生存时间会达到5-10年，高级别程度的，瘤子生长的就会比较快，生存时间也大幅度缩短，可能只有一年。”

江黎必须把孩子的情况告诉父母，虽然她知道这会很残忍，但她还是给说，让夫妻两个人事先有个心理建设过程。　　“但你们也不要灰心，我们一起努力，孩子还这么小，他的未来还很长，我们只要积极治疗，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乔安迪的父亲强自打起精神，用力的抱住怀里的妻子：“你放心医生，我们夫妻俩不会放弃的，我们一定积极配合你，我们就一个请求，无论孩子的病情怎么样，请你一定跟我们讲实话，我们都能接受。”

江黎点点头：“先安排开颅手术探查，这边给孩子办理入院吧。”

急诊外科的主任孙仁义听完，没有任何意见：“那按照江教授的要求，孩子还是直接转到你们儿童肿瘤科这边。”

等孩子的父母出去以后，陆嘉嘉在一旁唉声叹气：“江老师，你说那孩子怎么办？他还那么小，才五岁半，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呢！”

江黎看了陆嘉嘉手里不停写字的笔记本，拿过来看了一眼，陆嘉嘉的笔记记得很不错，她讲的病情里的大部分重点，她都能抓住，说明她不是愚笨的脑子，只是动手能力不太行，实践跟不上理论。　　“你知道我们国家每年有多少孩子被查出来脑肿瘤嘛？”

江黎将笔记还给她，问道。　　陆嘉嘉摇了摇头：“不知道，很多吗？”

江黎继续说道：“每年至少有八千到一万名儿童，被查出来患有脑肿瘤，而且这里面，高达70%，甚至80%是恶性肿瘤，5到8岁的孩子，是脑肿瘤高发的年龄跟人群，孩子发病年龄越小，脑肿瘤恶性程度越高，而且男孩比例要高于女孩。”

陆嘉嘉记笔记的手一滞：“恶性程度这么高？那岂不是……”　　江黎起身，从急诊外科大楼走出来，准备往肿瘤科走，说道：“跟每年几百万成人肿瘤患者人群来讲，儿童脑肿瘤患者可以用微不足道来计算，也导致各个学校，乃至医院，很少有肿瘤科医生，专门研究儿童脑肿瘤，许多孩子在被送去医院时，有可能就被误诊了，进而耽误了病情。”

江黎回头看了眼还在认真记笔记的陆嘉嘉，笑了下：“所以，陆嘉嘉，你要努力，更加努力，你有成为一名儿童肿瘤科医生的潜力！”

陆嘉嘉吐了吐舌头：“可是我很笨的江老师，我怕我不行。”

江黎摇了摇头：“在我还是实习医的时候，我的一位带教老师也跟我说这句话，他说我是她见过最笨的实习医，有很多实习医是属于天才的类型，理论知识，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拿满分，老师教的技术，他们看一遍就学会了，但我的那位老师跟我说，这些天才医生，往往很少有留下来的，大多数人耐不住寂寞，经受不住诱惑，最后都转行了。”

“那剩下的呢？”

陆嘉嘉追问起来。　　“剩下的，就是像我一样的笨蛋医生喽！”

江黎莞尔一笑，“那位老师告诉我，做一名医生，技术好教，但刚毅难寻，只要你肯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不尝试任何捷径，最后能走到终点的，一定是你自己。”

陆嘉嘉眼里又充满了信心：“你放心吧江老师，我会努力的！”

江黎把病志本丢给她：“所以，作为一名优秀的医生，第一步就是要从病志开始写起，这份病志，明天早上交给我。”

陆嘉嘉脸色垮了下来：“不要吧江老师，我下午还想去参加四人三足比赛，赢了的可以免费吃肯德基大餐！我都跟康俊他们约好了……”　　医生休息室，魏燃百无聊赖的坐在按摩椅上，屋子里放着交响曲，裴晓楠在一旁练起了瑜伽，季晗带着金丝框眼镜，安静的坐在窗户下看书。　　季晗的休息室，已经成为四人组共用的休息室了。　　魏燃没有按照计划完成运动会的接力比赛，心里盘算该怎么跟母亲解释，因为到手的三天假期飞走了。　　他拿起台历本计算，星期三要参加MDT，星期四要去肝胆外科会诊，星期五，星期六两天时间都排得满满的，全天要出门诊，这样算来，就只有星期日一天时间了，陪秦女士回乡下看外婆，根本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三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江黎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　　她手里捏着一张宣传科做的海报，运动会福利大放送，四人三足比赛的冠军团队，可以免费享用院办宣传科提供的肯德基免费大餐一份。　　江黎把海报瘫在三人面前：“怎么样，我们去参加吧！赢了的话，有三层菠萝芝士牛排堡！还有BJ烤鸭一份！”

裴晓楠狐疑：“上海也卖BJ烤鸭？”

江黎无视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炸鸡配啤酒！”

“哦哦哦，”魏燃来了精神，“我家里还有上次没有喝完的冰啤酒，还剩下好多！”

江黎打了个响指：“bingo！”

季晗依旧安静的坐在窗户下看书：“少吃油炸食品，这不健康，你以为那些鸡都是正常长大的嘛？不，全国一天就要消耗几百万只鸡，哪有那么多鸡天天杀，这些鸡都是经过激素催大的，人吃了……”　　三人果断选择无视了他。　　裴晓楠已经换好了衣服，魏燃也放下了手里的台历本，三人走到门口才发现季晗没有动，依旧坐在窗户下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江黎看了眼裴晓楠问道：“他刚才有说什么嘛？”

裴晓楠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注意听。”

说完看向魏燃，“老魏，你刚才听到了吗？”

魏燃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老季好像说他喜欢吃烤鸡！”

季晗蹙起眉头：“我说，炸鸡不健康……”　　没等他说完，季晗就被魏燃一把拉了起来：“赶快走吧，你忘了我们四人组在上学的时候，可是四人三足比赛的常年优胜冠军组，没有人能跑得比我们还快！”

…………　　晚上，裴晓楠在朋友圈里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四人聚在魏燃家阁楼的天台上，围着一张小餐桌转，桌子上摆满了炸鸡跟啤酒，正中间摆放着改良版的上海版BJ烤鸭。　　片的晶莹剔透油滋滋的烤鸭肉，搭配上薄薄的春饼，胡萝卜条、黄瓜条、芹菜，再配上芥末菜酱，吃得几人大快朵颐。　　朋友圈下面是肿瘤科实习医的集体声讨现场。　　徐有树：“季教授太过分了，明明那么有钱，还要跟我实习医抢免费的炸鸡！”

张琳琳：“他们四个人怎么可以配合那么默契？跑得那么快？干脆让他们四个转行去做四人三足的运动员吧！”

谭谈：“？？？国家队好像没有四人三足这项比赛吧？”

康俊：“魏燃医生今天依旧好帅！”

徐有树：“康俊你犯花痴了？”

张琳琳：“+1”　　谭谈：“可怜的康俊，又是巴结领导医生的一天。”

陆嘉嘉：“啊啊啊，病志怎么这么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