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长安城。他非常想见见这个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可惜行动不便，又不好意思让李德奖帮忙撩开车帘，只好作罢。李德奖见得萧小七的表情，心想终究还是少年，便道：“小七，反正陛下已经给你解禁，待得你腿好了之后，咱们再进京好好畅游一番。现在情况特殊，还是不宜轻易暴露身份的好。”
“嗯，明白，谢谢李哥。”
李德奖拍了拍萧小七肩膀，靠着车窗低声道：“怀天，非常时期，注意警戒，特别是在入城之前！”
“末卫明白！”
秦怀天低声应道。虽然知道萧小七要进京面圣之人屈指可数，然而谁也不敢担保沿途就万事大吉。想当初那么多北衙禁军守护着感业禅寺，结果依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杀手，差点就要了萧小七的命。“嗯，小七，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李德奖有些犹豫地道。萧小七笑了笑：“是不是陛下并没有责罚你？”
“厉害！”
李德奖忍不住赞道。萧小七遭遇暗杀这事儿，李德奖其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带着禁军就驻扎在感业禅寺附近，结果整整两百禁军，恁是让这么多杀手钻进了感业禅寺而不自知，差点就酿成了大错。“厉害个啥？不过后知后觉罢了。”
萧小七自嘲道，“其实我早该想到，数百杀手啊，他们是怎么躲过你们的监控，骤然发难的？想必便是当日来感业禅礼佛之人预先带进来的吧。哦，对了，你不是不说嘛，怎么现在想通了？”
这特么是古代啊！数百杀手，除非他们会隐形，否则怎么完全避开在外围巡查的禁卫的？李德奖不好意思地道：“嗯，刚才怀天带来陛下口谕，让我先给你说个大概……”“是这样的，当日陛下走后没多久，太子便来过一趟。”
“他不是一个人来到，越王和蜀王都来了……”“嗯？”
萧小七吃了一惊。蜀王便是李恪了，和李承乾今年都是十岁。虽然他是庶出，然而这孩子性格和李二极像，深得李二疼爱，甚至一度动过要立他为太子的念头，并因此遭到长孙无忌嫉恨，最终被冤杀。李德奖道：“你别误会，其实当日到来之人不止三位皇子。”
“陛下回去说起要太子跟你学习倍增之法后，太子便迅速邀约了一众达官显贵的嫡子嫡孙共计三十七人，迫不及待地便要带队前来拜谒你。”
“这么多重要人物出行，可想而知护卫队伍之庞大，但主要还是太子率卫。”
“此事是陛下恩准了的，所以我也没拦着。”
“然而在太子等刚要入寺之际，在感业禅寺以西约五里处发生了大规模械斗。”
“为防意外，太子等人只能临时取消行程。”
“后来我想，这些死士多半趁着这个混乱当口，潜入寺院隐藏了起来。”
“而寺院内也必然有僧人作为内应。”
“调查结果也支持这个判断。”
“我等抓捕寺院僧人时，多达十位僧人已经服毒自尽。”
“为首者便是你的师公同尘禅师。”
“说起来颇为讽刺，所有自尽之人，居然全部都是你们这一系。”
“至于这些死士，皆为太子左司御率卫。”
“但并不是说这些人便是太子指使。经查，这批军士尽皆来自清河郡！”
唐时太子六卫和南衙禁军差不多，按府兵制定期从地方轮换到京城卫戍。并非说这些部队中带了太子二字，便是太子私军。李二也不可能让太子拥有私军。“查不出这些率卫效忠于谁？”
萧小七问道。李德奖摇了摇头：“没法查。”
“所有死士，全部都已经不知所踪。”
“这帮人也是够狠，连诛九族的大罪都敢犯。”
“真不知道他们脑子里装的是啥，不懂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么。”
“陛下仁慈。清河郡因此被牵连者，共计两千余户，除直系尽皆伏诛之外，余者或入刑，或流放，或没入奴籍。”
“经查，这帮逆贼竟无一人是旺族出身，真是何苦来哉。唉！”
“何必呢这是……”萧小七心下一阵不忍。株连之可怕，就在于此。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说不定哪天犯了错，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被砍了头。李德奖也是一阵恻然，轻叹道：“这是没办法之事。若是不杀鸡儆猴，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心存侥幸，重蹈覆辙……”“小七，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事儿极可能便是他们皇子所为。包括太子……依然无法排除嫌疑。”
“可能是谁也没有想到，有人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还好你并无大碍，陛下也就没有追究，只是责成我将功赎罪。”
萧小七想了想，道：“清河郡的世家一定脱不了干系，对吧？”
李德奖点了点头：“没有证据！但不妨碍这个判断。任何世家，都会选择在王权中站队。但是清河郡并非只有崔氏是旺族，而且望族之间盘根错节，陛下不可能在没有拿到证据的情况下赶尽杀绝。”
确实，世家力量在初唐依然如日中天，直至唐末牛李党争，才终于走向没落。事实上在有唐一代，科举制反正使得世家势力进一步壮大。因为世家天生起点比寒门高，而且前期的科举，需要五品以上官员举荐才能参加。尼玛，有几个五品以上官员是特么寒门出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真正的寒门，其实就张亮一个罢了。不要以为李二牛逼炸天，就能为所欲为。从门阀开始出现，哪怕是他们所建立的王朝被推翻，如兰陵萧氏，依然没有被灭门，由此可见世家力量之可怕。萧小七沉默了下，问道：“陛下想我怎么做？”
“陛下没说。要不你先想想？”
或许李二要李德奖告诉萧小七前因后果，本来就有让他决策的意思。现在摆明了三个皇子都有嫌疑。然而你萧小七难不成还要李二把自己儿子干掉不成！“真特么心累！”
萧小七骂了一句，也不嫌热，将脑袋上抱着的头巾往面上一蒙，便开始假寐。……李德奖将萧小七推入甘露殿书房之后，便退了出去。书房不止有李二一个人。稚气未脱的李承乾、李泰还有李恪跪成一排，李二则拿了把戒尺，脸色铁青地怒视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待得萧小七拜见之后，李二厉声道：“不要把天下人当傻子，也别以为你们是朕的儿子，就可以不顾天下社稷之兴，倒行逆施！”
“儿子我多的是。就算废光你们，朕还年轻，再生就是！”
“玄智，你来说，怎么处置他们！”
瞧瞧，我特么就猜到你会把皮球踢给老子。“陛下，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没有误会！”
李二大手一挥，根本不给萧小七回转余地，“我敢肯定就是他们仨当中的一个干的！”
我靠！你让老子说啥好呢？明明老子的意思是私下跟你谈，结果你把这三位全弄来了，让我咋整？就这么算了你不干。要处置谁吧，结果你自己都没找到证据，只能一棍子打死，连带着三人都得受罚。换句话说，我真要说怎么处置，势必仨皇子全特么得罪光。这不摆明便是做做样子，让我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陛下，小僧并不觉得此事与太子及二位皇子有关联，其中当是有什么误会。”
萧小七干脆一口咬定这事儿是别人干的。李二怒道：“那你先前在寺院那番言辞是什么意思？”
萧小七平静地道：“陛下，您误会了，我只是怀疑未必一定是世家，也许还有寺院僧人。”
“毕竟小僧身为同尘一系中的一员，深谙其中藏污纳垢，他们担心小僧在陛下面前吐露什么。反正是死，说不得就玩儿了一把大的。”
我特么不是不想刚，之所以把罪名摁到已经死无对证的自己这一系僧人，实在是不得不面对现实。“怂包！”
李二唾弃道。随后也不理萧小七，冲着三位皇子道：“玄智怕得罪你们，是不是你们心里还沾沾自喜啊？”
“父皇，儿臣惶恐！”
三个皇子争先恐后表达着义愤之词，恨不能找出真凶，绳之以法。李二气得脸都绿了，拿颤抖的指头指着他们，跟泼妇骂街似的道：“老子必须感谢你们的老师，把小小年纪的你们，教得如此出色！老子很欣慰，很欣慰！”
“记住，别让老子发现是谁干的！”
萧小七一愣，感觉自己恐怕误会李二的意思了。换个角度去想，李二没找着真凶，无异于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藐视。难不成他真想当着自己面废了几个儿子？这样一来，威胁也没了，同时也收买了萧小七的人心，可谓一举两得。然而面对李二如此失态的威胁，三个皇子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之色。萧小七忍不住一阵背脊发寒，只觉得这个真凶，确实厉害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程度。有心机不可怕，可怕的是底线全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种人一旦掌权，未必便是天下之幸。李二围着书房转着圈圈，至于心里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稍微平息了胸中怒火之后，李二站到三个皇子面前。“很好，你们很能耐。”
“无论别人教了你们什么，有一点你们一定要明白。”
“对于任何动摇大唐根基的行为，朕也好，继承者也罢，必须零容忍。”
“别说朕不念及父子之情。”
“既然这么能耐，我就给你们七年时间，自证清白。”
“七年之后，若此事依然还是无头公案。那好，什么太子皇子的，这辈子你们都不用想了！”
七年时间，不可谓不久远。但是以李二都无法查出真凶的情况来判断，七年未必就够长。这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狠。看来李二是真动了削掉这三个儿子身份的念头了。只能说，为了萧小七，李二真的是表现出最大的善意了。也不管三个儿子终于脸色大变，李二将戒尺递给了李承乾：“太子，作为长兄，你有不查之责。而兄弟之间，当互相爱护，其利断金。出现这种事，你们每个人都有责任。来，拿着，每人二十戒尺！”
李承乾脸色一白，双手接过戒尺，缓缓起身。“青雀（李泰）先来！”
“父皇……”李承乾有些犹豫。也是倒霉催的。李承乾这一犹豫，又把李二的怒火重新点燃了。“那你先来，戒尺还给我！”
李二猛地夺过戒尺，狠狠地抽在李承乾大腿上。气急之下，李二这一戒尺没能掌握好力度和角度，啪地一下便抽到了李承乾的膝盖上，发出轻微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李承乾啊地一声惨叫，竟是被这一戒尺直接给抽晕了过去！“陛下，快，马上找药王！”
萧小七吓得大叫了一声，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清楚的记得史书对前期李承乾的评价是“丰姿岐嶷，仁孝纯深”。正是因为不知怎么患上了腿疾，才性情大变的。皇帝是国家排面啊。有哪朝哪代的皇帝是个瘸子的？哪怕李二就算不想废他，他又如何过得了自己的心理关？可是萧小七做梦都没想到，李承乾的腿疾竟然跟自己会挂上钩。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千万别把李承乾的膝盖骨给敲碎了，否则一个处理不好，极可能落下终身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