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预则立”，这话说说很容易，但是要给“事”谋划一个最佳的行动方案，就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了。栾羽笙绞尽脑汁想了一上午，也没有想出一个比较理想的方案。接近中午的时候，那些前往探望的几个部门经理回来，又把他那些设想的不成熟方案全部打碎了。原来，郦青云就住在市中心医院，等那些经理赶去看望她的时候，郦青云住院的那间高级病房早已经人去楼空，后来一问才知道，这天早晨郦青云就已经出院了。至于出院后又去了哪儿，那些经理纷纷调动自己的公司内部关系打探消息，问谁都说不知道郦青云出院后去了哪里，最终只好失望而归。栾羽笙得知这个消息心里有几分失望，又有几分庆幸。失望的是这样一来，自己也无法知道郦青云的下落，也就失去了一次转圜的机会；庆幸的是自己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的决策之英明，免得白白跑了一趟。可是再一想，郦青云这次有病却是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把两人之间的隔阂消除，恐怕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但是，怎么才能探听到郦青云准确的信息呢？他突然又想到了方巧慧。栾羽笙一想到方巧慧这个名字，他在心里很为自己的聪明高兴了一下。是啊！自己在这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如果当中有方巧慧斡旋一下，自己岂不既免去了直接面对的不安，也免除了被拒绝的尴尬！当他打电话把自己的想法给方巧慧一说，方巧当即答应替他探探消息，并把他的意思转达过去。正如栾羽笙所料想的一样，过不一会儿，方巧慧就给他打回了电话，不仅告诉了他郦青云现在莲花湖的月亮岛宾馆休养，而且还同意了让他去探望的意思。栾羽笙还不放心，一再追问方巧慧郦青云是怎么说的。方巧慧告诉他说，郦青云说“让他来吧”，这是郦青云的原话。虽然郦青云的只有极其简略的四个字。但在栾羽笙听来，却不亚于接到的是“皇太后”恩准他觐见的“懿旨”。莲花湖距离市区六十八华里，是滨江市的国家AAAA级风景旅游区，水域面积168平方公里，是全国六大淡水湖之一。湖中滩涂遍布，芦荡丰茂，港汊纵横。据有关资料记载，莲花湖自然资源十分丰富，有狐、兔、貉、獾等野生动物二十多种；野鸡、野鸭、大雁、天鹅、丹顶鹤等珍贵鸟类八十多种；野生植物六百八十多种，尤以盛产红鲤、金鳟、武昌鱼等二十科六十八种鲜鱼而闻名全国。前二年有一位慧眼独具的商界高人发现了这里的另一大商机，投资一千万元在莲花湖中央的月亮岛上建起了一座宾馆，使这里成为达官贵胄巨商富贾们远避尘嚣休闲避暑的人间天堂。栾羽笙赶到莲花湖月亮岛宾馆，已经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了。栾羽笙以前来过莲花湖多次，月亮岛三年前也曾登过一次，但是月亮岛宾馆则一直无缘进入。那次登月亮岛，是随市作协组织的一次民俗采风团来的。那个时候，月亮岛上还是一片荒芜，只有一只小木船摆渡，来回要耗时两个多小时。可是现如今，湖边停泊的游艇就有十几艘。至于岛上开发建设成什么样，因为给暮霭笼罩住，已经看不清楚了。栾羽笙心中有事，也无暇观光望景，在湖租了一支游艇坐上，马达声中，小艇悠悠，没用上十分钟的时间，游艇就停靠在“月亮岛宾馆”的码头上。栾羽笙下了游艇，来到宾馆大厅服务台，向服务台小姐报上姓名，说是“天兴公司”郦总约见的朋友。服务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才拿起电话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长起一丝微笑，说：“郦总请您上去，她住的是369号套房。”
此时的宾馆里正是晚饭前的间歇时间，走廊里静悄悄没人走动，栾羽笙踏着厚厚的地毯，仍习惯地似怕惊扰别人的那样踮着脚尖，好像他前面走着一位重要人物那样亦步亦趋地来到369号房间门前，看看紧闭着的房门刚要抬手去摁门铃，心突地一阵狂跳使他又缩回了手，人就钉子似地戳在了门口处。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产生这样一种恐惧的感觉，想想自己又有什么可恐惧的呢？站在门外足足停滞了有十几秒钟，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见面话”又在心里默默地背诵了一遍，又用两手按压了胸膛几下，手放下时还顺利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重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按在门铃按钮上长长地吐了口气，才下定决心似地用力摁了下去。门铃叮呤一响又吓了他一跳，人也避开危险般本能的向后退了步。这时，随着门内传出“百灵鸟”叫的铃声响起，紧接着就传出郦青云毫无语言色彩的一声“请进。”
按常理说，“请进”应该是一种非常客气的语辞，但是在栾羽笙听来，却远没有听见“进来”一词显得更加亲切。因为在他的意识里，领导对下属或是老板对员工表示出这样的客气，那就是拿你当“外人”了。可是他再一想，自己既然已经来了，也就先别管她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了，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吧。于是壮起胆子扭动把手推开门一步跨了进去。依照栾羽笙的想像，郦青云一个久卧床榻的病人，这个时候一定是躺卧在床上，衣着不整，面容憔悴，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推开房门躬身走进时，一眼看见她竟然衣着整肃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还摆放着几样果盘，就好像是正在等待接见一位洽谈商务的客人。只是那张保养极好的面容或许是因为没有化妆，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显苍白，使她显出有些病态，却又有一种病态的美，让人忽然想到她还是刚从医院出来的病人。栾羽笙因为没有料到她会坐在客厅里边，更没料到她会如此着装整齐，如此地肃穆庄严，倒一下把他准备好的一套慰问词全部打乱了！但是栾羽笙毕竟是脑子转得极快的人，他只是稍愣怔了一下，就马上在脸上堆出了笑容，刚叫了声“郦总”，马上又意识到称呼的不妥，急忙改口说：“郦、郦姐，您病刚好，应该多静卧休养，怎么起来坐着了呀？这样对康复不好。”
显然，他对她称呼的改变，一时让她也有些意外，却又对他的得体的关心慰藉之词产生了一点感染。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在他脸上瞟了两下，不冷不热地反问他说：“我给方巧慧说不让你来看望我的。她没给你说吗？”
栾羽笙没敢把方巧慧说“郦总答应让你去看望她”的话照本实发，他知道有的女人为了面子好搞矫情，当面一套话，背后一套嗑儿，这个时候你得给她撑足面子，她就高兴了。他就低下头去，说：“说了。方姐狠狠地骂了我一顿。但是我恳求她给我一次机会，也恳请郦姐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她才告诉了你在这儿。郦姐，我知道错了，我希望郦姐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栾羽笙的自我检讨，就如同他自己设好的程序，话言语气，还有神态表情都表现得恰到好处。他说完了，脸上是一派的痛心疾首，偷眼看郦青云时，好像她似乎也接受了“痛改前非”的态度，只是脸上仍冷冷地，盯住他说：“你真知道错了？还是方巧慧教你的？”
栾羽笙说：“我真知道错了。郦姐，求你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郦青云说：“自己铸成的错误，应该自己改正，而不是祈求别人赏赐机会改正的。那么样也改正不过来。我看，你还是离开天兴，另谋高就吧。我已经给财务部说了，让他们多给你开一个月的工资，这样，有一个月的选择时间，你完全可以找到比天兴更有发展的企业，也能更好地施展你的才能。”
这几句话，郦青云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话里透出的冷硬，让栾羽笙感觉如同清波荡漾的莲花湖一下子结了冰，又恰恰把他封冻在了冰里，让他从心里往外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全冻麻木了。栾羽笙原以为，只要他主动前来示好，诚恳地表示改正错误，所有的矛盾就都会雪化冰消了。可是他万没有料到，她的态度仍是那么生冷，就像北冰洋的一座冰山矗立在自己的面前。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开始重新反思那天自己错误的严重性。那天，他因为胆怯而产生的畏拒，不仅伤害了她的情感，而且使她开始对他有了无可挽回的鄙视。现在，栾羽笙真正开始对自己那天的表现深刻反思。是啊，一个女人——不论她是妙龄少女青春少妇还是半老徐娘……当她要把深藏内心的爱之情感奉献给一个她钟情的男人时，她的“公而忘私奉献之精神”一旦不被男人所理解或轻蔑而拒绝，那么对她来说就会在内心由铭心之爱转化成刻骨之恨，这种恨岂是几句浮浅的道歉或“认识错误”所能弥补得了的？此时的栾羽笙，当然可以找到很多理由，为自己那天的行为和做法进行开脱。譬如说，“出于对她的尊敬尊重啦……”，比如说，“在当时那种环境，自己一个打工仔，怎么敢冒昧地……啊！”
又例如“……自己当时太过木讷，没有能够及时领悟到她的意图啦”……但是，栾羽笙却把这些可以为自己开脱的言词全部嚼碎吞下，只是把头沉重地勾到胸部，像是在以口问心做深刻反省，眼睛里还露珠样儿涌出一点泪水在眼圈儿里打转。不等那眼泪流淌出眶外，人便跌倒般咕咚地一下跪到郦青云跟前，一米八七的高大身躯突然矮下半截，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瘫软那里变成了一堆腐肉，刚才嚼碎吞下的“自我开脱之词”，在跪下之后转化成了一句，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却让对方冰怀雪释的话。栾羽笙说：“郦姐姐，小弟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再不能好好地为你服务，再犯有对不起郦姐的错误，或者郦姐铁心决定永远不会宽恕我了，那么我也不回去了，干脆就跳进莲花湖死了算了！”
也许是栾羽笙决心“以死谢罪”的话打动了郦青云，也许是他的“男儿一跪”撞击破碎了她冰封铁锁的心。她虽然没有当即破颜冰释说出“你不要这样呀……有话起来说嘛……”之类的话，出口的话却也明显地少了冰刀霜剑。郦青云说：“你怎么说是为我服务呐？你又怎么样为我服务呀？你应该说是为‘天兴’服务嘛？”
栾羽笙到底是搞文学的，语言之灵活乖巧远非常人可比。他说：“为郦姐服务，就是为‘天兴’服务。郦姐的需要就是我服务的准则。”
栾羽笙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高昂起尊贵的头颅，脸上的严肃表情绝不亚于一个视死如归的士兵，只等将军一声令下而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事情发展到这里，它的故事结局已经从严肃转变成了荒诞的闹剧。郦青云冷冷一笑，说：“我需要你死，你也死吗？”
栾羽笙就忽地站起来，说：“你说吧，我曾经是军人，你需要我怎么样死法？请郦姐下令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站姿已经摆出随时“向后转”的姿态。郦青云又说：“我为什么需要你死呀？我凭什么要你死呀？我要你用一种方式表示改正的诚意，你应该自己选择一种决心为我服务的表达方式，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