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快临近饭点了，知遇感到肚中有一阵饥饿感涌上来。可刚一下课，他就接到通知：校长希望他去一趟办公室。几乎可以排除是为了自己受伤一事，毕竟自己又不是什么拔尖的学生，成绩平平，能力平平，头痛又没耽误到学业，和校方责任也没丝毫关系。唯一有可能让校长大人“邀请”自己的事，大概就是隐冬提到的慈善计划了罢。带着这份猜测，知遇暂且忍着饥饿感动身，绕过长长的迂回的走廊，来到校长室前。说实话，头一次要与校长正面相对，还真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但此刻他脑海里萦绕的，全是这个五十上下中年男子用肥硕身躯倚在墙边烟气缭绕的场景。“报告！”
“请进。”
打开门，知遇发现校长室内还有另外一人在场——一个短发女生，莫非也是被校长看中的纳入“慈善计划”中的一部分？知遇悄悄观察了一下，是个新面孔，之前在校内没见过，大概是新转来的吧。但也可能是其他楼层的，毕竟自己性格相对内敛，在校内交际圈确实不大，常常出现与一个人待同一个学校几年却互不相识的情景。校长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烟，在校内这个习惯真的不好，但他却能对此视若无睹。好在这次不是名贵的雪茄了，多少符合了点慈善家的气质。“辛苦你了，你可以去吃饭了。”
这话是对那个短发女生说的，那女生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又马上闭了口，神情似乎有点无奈。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知遇看到，就在她转过头来时，眼神突然呆滞了两秒，原本无奈的神情变成了惊恐，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知遇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觉得自己的样子就算再瘦再憔悴，也不至于被人当成异物看待，尤其当对方是女生的时候。女孩很快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径直朝门口走去，合门的时候几乎毫无声响。现在，只剩知遇一人，去面对一个从未给过他好感的中年人。“是叫知遇……对吧？”
“嗯。”
“知这个姓氏，嗯，也不错，虽然挺少见的。”
校长的语气轻快起来，鼻子里仍冒着些烟气，显然他并不在意抽烟给学校带来的恶劣风气，像所谓“大行不顾细谨”的说法。“伊校长，您知道我的背景……”在明知这孩子是遗孤的情况下，校长的话在知遇听来显然是讽刺。“噢，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嗯……只是呢，我想说把你带大的人很有文化，很不错，很不错……”说到这他又喝了口茶，暂时压制住了难闻的烟味。“是的，若水姐姐是我这一辈子都要报答的。”
“你有这个想法，很好。”
校长笑了笑，在知遇的刻板印象下，这个笑容仍旧扎眼。“噢，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学生。”
他打开电脑，操作着鼠标，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你现在的抚养人……是这个叫若水的女士。嗯，确实，她是你监护人。但之前你班主任拨通过你姐姐提供的电话号码……发现是空号。”
“空号？”
知遇没想到校长会通过班主任这一渠道掩饰目的，更没想到校长会说号码是空号。“那之前……有拨通过吗？”
“这倒没，星期三那回是头一次。”
知遇想起来，星期三的时候学校进行过慈善基金启动计划的开幕式。看来是为了找姐姐作代表人物一事没错了。“你是个好学生，平时不打不闹，没有恶劣行径，虽然成绩……噢，这倒也不是关键，确实没让你班主任操过什么心。所以真正联系你姐姐，这是第一次。”
“那你们找我姐姐有什么事吗？”
“噢，这倒也没什么，就对慈善计划一事，想征求点民意……”果然还是为了这件事。但显然校长更喜欢藏着掖着。“平时你姐姐忙吗？你平时怎么联系她的呢？”
“忙是挺忙，很少在家……但我还是偶尔可以联系她的。”
知遇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把联系方式告诉校长，现在的他还未能完全信任校长的人品，“我一般直接用聊天软件，有急事也用的是软件通话。”
“这样啊。”
校长像是很失落的样子，挠了挠光滑的额头，“除了这种方法就没别的了吗？实际上……能用电话联系会更快捷吧。”
知遇不太喜欢这种遮遮掩掩的交流方式，至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姐姐会存有两个号码了，原来其中一个，是专门用来交给一些自己并不十分信任的人。既然姐姐都未曾信任校长，自己又何必为了可能是虚伪的慈善计划而出力呢？“对不起伊校长，我真的不清楚姐姐的电话号码。因为她平时工作很忙，没法抽身对付其他事。至于那个空号……也许是她上报时填错了。”
“噢……”校长的眉头愈发紧缩。“那伊校长，这样吧。我回去和姐姐说一声，让她有空打电话到这可以吗？”
“好好。那你回去吧，快吃饭去吧。”
知遇离开了校长室，松了口气。他又想起姐姐第一次送自己来学校时的那句话：“知遇，你来这里上学，可以方便回家。在新的环境里一个人需要小心，记住，天使与魔鬼很可能只在一念之差。”
下了楼，知遇走向餐厅。2放学了，知遇背上包，准备去接容时回家。为了新加入这个家庭的弟弟，他不再参加校内晚自习，申请了傍晚离校。天已渐渐入秋，但气温仍旧很高，傍晚时的晚霞是挺美，但总给人沉闷的感觉。“滴——刷卡成功！”
知遇刷完卡，准备趁着马路口的绿灯赶紧穿过去。随着大门缓缓打开，他却忽然感到有些异样。那个人是谁？原来在走出校门口前，他就隐约觉得，从下午开始，有人在悄悄跟踪自己，且大部分是课间出教室的时候。现在放了学，这人仍旧不休止，竟同样跟了出来。学校的小路也算很多了，但无论往哪个方向走，这个人的路线总和自己的一样。是太敏感了吗？知遇只能用这种方式宽慰自己。大门一开，他就匆匆向前，生怕他还会跟着出来。幸好，离了校园后就不再有这种感觉了。知遇总算放下了心。3带着弟弟回到家，知遇便开始烧水做饭。在姐姐刚刚收养他不久时，他就被安排着跟同楼的王太太学习厨艺。到如今，他的厨技也算是炉火纯青了。“咔——”手中的鸡蛋被磕打在碗内，伴随着叮铃桄榔的搅拌声，鸡蛋液慢慢变均匀。知遇几乎天天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容时在客厅一个人玩闹，却没有发出任何令人烦躁的声音，这是知遇承担起这个家的重任后得到的唯一欣慰。他的视线透过门缝，不由自主地爬到桌上的手机上。思来想去，他还是没能决定是否将校长的事告诉姐姐。就在自己出神的时候，容时忽然大叫起来：“哥哥——哥哥——”知遇以为他那里磕碰着了，便很快从厨房跑出来。“怎么了？”
容时抹了抹眼睛，手指着那生了锈的铁门。家里窗户没关，铁门似乎是被流动的风吹开了，正吱嘎吱嘎发出刺耳的声音。难道当时进屋忘了锁门？知遇有些纳闷，但还是宽慰道：“别怕，不过是风把门吹开了。”
就在知遇刚要走上前关门时，容时又大叫起来：“有人！有人！”
知遇住了手，将头往外探。“是姐姐！是姐姐！”
果然，沿着走廊的白墙，一位女子款款而来，素净的青裙将她衬得宛若天仙。她行走时步履轻盈，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这也难怪知遇关门时丝毫没察觉。“姐姐！”
容时激动得冲上来，似乎比知遇还要熟悉和喜爱这个仅相处一年的恩人。女子来到门口，摸了摸容时的小脑瓜。容时马上肃立在原地，并给了若水姐姐一个乖巧的笑容。女子将脸转向知遇:“他现在听话吗？”
“嗯，容时很乖，能够照料他，我也感到开心。”
“辛苦了。”
“不会不会，倒是姐姐很久没来……怪想念的。”
听到夸赞后，知遇有些不知所措，“那……快进来歇会儿吧，姐姐难得回来一次。”
若水点点头，便进了屋。“月末时给你汇的钱，你是不是一分没用？”
知遇愣了一下，看到若水摸着客厅那把破旧的躺椅，忽然想起来她叮嘱过自己要尽快翻修家具。而当时为了省钱，就只补了些破损缺口，根本没有真正去店门置购。“姐姐，我是想……”“想留着以防万一？”
若水转过身，直直看着他，“还是说，你至今仍觉得，救那个女孩子是欠了我人情？”
“我……”知遇捏紧了衣服，说道：“我只希望，以自己的名义承担起责任。”
若水难得笑了一下，但这笑容却令知遇感到冷冷的。“怎么，省点生活费就算担责？哪怕住在猪窝里，返校不打车，甚至一天两顿，把自己瘦成皮包骨？”
“你放心，容时绝对没有饿着，他不会因此跟我受苦。”
知遇急了起来，“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其他人，只是为了我们自己。”
“如果此话当真，今晚这餐，你就安安心心地吃。”
若水示意知遇拿过手机，在上面操作了一番，然后说：“你能报答我的方式有很多，我只怕你到时承受不起。”
虽然她说话时常常面无表情，但偶尔还是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丝温柔。知遇接过手机，果然姐姐在上面订了外餐，是附近最有名的一家美食餐厅。“这周周末，在家呆着。家具会送上来。”
若水对知遇说道，她显然不再相信知遇会舍得花钱置购家具了。知遇低下头，他很清楚姐姐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她工作的地方远离这座城市，孤身一人，起居都需需自理，还要顾好这头的多余花销。看着姐姐转来的每月远超预期的金额，知遇便倍感自责，生怕一辈子都还不清。他忽然瞥到了站在一旁的容时，这孩子竟到现在都还没坐下来，傻愣愣地呆在那里。是被吓到了吗？知遇靠近容时，正想摸摸他的头，却被若水忽然打断了：“知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原来，若水在他手机上订餐时，看到了备注事项，那是校长有关慈善计划的事。而早在知遇被要求更换家具时，他就已经决定不再提这事了。“没什么，只是校长异想天开的计划罢了。”
知遇拿起水壶，泡了杯茶递给若水。“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若水接过茶，轻吮了一口。“唉。”
知遇叹着气，接着说道：”伊铎，也就是现在的校长，从几年前就致力于做慈善。”
“嗯，然后呢。”
“因为慈善事件的附加分，所以在前校长卸任后，他顺利当选了正校长。”
“听起来并不糟糕。”
“但是，我对他的一些行为很不认同。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在校内抽烟，抽的还是最名贵的古巴。”
“挺好，你也不算没想法。”
若水点点头，表示了赞同，“所以你觉得他的慈善行为只是作秀吗？”
“……算是吧。原本我对他做慈善的事没有意见，但现在他开始利用校长的影响力建立慈善基金，成立各式各样的社团公司，还打算创建委员会，号召社会各界爱心人士捐赠……如果他另有所图，那捐赠的钱绝对不会百分百用到慈善上。”
知遇将心里话统统讲了出来，这些都是他平日不敢在学校多说的。若水看着茶杯，食指轻轻在杯沿上划了几下，然后说道：“那就没什么必要了。告诉他，我们不参加。倘若诚心邀请我们，就必须满足一个条件。”
“条件？”
“让他准备好学校近几年的入学生源记录，发个备份给我。”
“这，这有什么用？”
若水收回食指，用手帕擦了擦。“他不是正在做收穷学生方面的慈善嘛。这个可以稍稍证明他慈善计划的真实性。若为真，我们的捐赠数绝对不会令他失望。”
自认识上善若水起，知遇就从未见过她有任何靠山。她只有一个人，却从不为钱财而发愁。反而常常视金如粪，这让知遇十分佩服。“学校的记录大都会保密，应该不会随便给的吧……”“正是这样。我才开出的这个条件。”
若水冷笑一声。恍惚间，知遇明白了若水的用意。“如果他为了证明而忽略学生隐私问题，那他在慈善计划上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他拍拍脑袋，不得不感叹这一办法的高明之处。两人品完茶，手机铃声恰好响起，估计是外餐已送到门口了。若水起身，青裙随之飘动起来，柔顺的黑色长发落至腰际。“银行有事，我得先走一步。”
她离开座位，摸了摸容时的脑袋，容时这才想起来该坐下来歇歇，马上扑腾到那破旧的躺椅上，“不吃晚饭了吗？那菜的话……”“只有你们两个的，足够了。”
她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便出了门。知遇握紧手机，准备第二天去应付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