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大门口。

“虽说这是一个大平原，但这么看来还是比较像一座完整的城啊。”

松郡将手放在不对称的双开城门上，从刻着《曹刿轮站》经文的青铜门抚到镌着雄鹰的朴黑铁门，浅浅地动了动眼角，“并没有谁知道顺浪往这里的哪个地方去了，对吧？”

“我否认机械女音的说法。保证完成任务才是第一，杀人拖延时间什么的后面再说。所以，咱们目前的主线任务就是找到浩铭，然后探索机械女音给的线索来源，据说发给洛天依的那张照片拍摄来源就在于这个平原内。”

“她不是说让我们先杀人再找线索吗？”

龙牙站在门边，听了小音的话，挠了挠头。

“吾不信任她。真正处于前线的是咱们，而她只会站在上帝视角冷眼旁观！咱们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暮漓抱着手臂，扭过脸小声说，“但……吾想杀人，不管怎样。”

唉——真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人呢。松郡笑而不语，伸手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一个地区总要经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变革才会变得更完整。想必这平原如此分裂却又如此统一，一定是这长河中的一块棘手的礁石吧。小小的一块礁石看似没什么，其实足以将水流激起万丈高的水花，或是将声势浩大的船队一一绊翻。

船头激起的水花不大，却沿着船边荡漾，似那惊起的一滩鸥鹭般愈发张狂。青蓝中融汇着绛紫的江水将一叶烟舟轻轻托起，又被其拨开前方荡漾的清波，流向远方。

“你看看门口那快艇都比咱的快……”小音趴在船沿，用手指玩着水花，“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去租快艇啊？还有线索要找呢，咱还救不救浩铭了？”

“有本事你来划！”

龙牙站在船尾，手里拿着一个晾衣杆子那么长的船桨，气喘吁吁地持续做着推拉的动作，脸上的汗珠与船尾溅起的江水混杂在了一块。那感觉不是他在带动船桨，而是船桨在带动他，他像根被风吹动的稻草一样左右晃着，直叫人担心他一个站不稳摔江里去。坐在靠近船尾位置的松郡连忙将他的小腿搂住，却发现了一张即将掉出来的折起的纸，质感摸起来像广告宣传单。

“这是什么，龙牙？”

松郡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纸，问他。

可龙牙明显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他都累得直翻白眼了，再说一句话可能就直接背过气去了。

肥皂静静地在船头坐着，像之前一样。她的头随着船的摇晃而摆动着，一副毫无精神的样子，默默地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眼前的一切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白雾，加上暮漓的那句“吾不信任她”，她开始怀疑自己信任了近三年的组织。或许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是自己的意识与思绪在哪里游荡。是什么让苦涩填满心底？或者为什么当自己看到船上那个与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孩时会头脑发昏？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今天怎么了？”

言和从肥皂金色的发缕间探出头，“怎么从中午开始就一直没说话？”

肥皂只是简简单单地摇了摇头，但心情却并不与此达成一致。言和回头望了望坐在船尾的小音，她停止了玩水花，也回头看着她俩，似乎也想知道些什么。

“或者……是因为小音的事？……哎！哎你你坐下！我瞎说的我瞎说的你别当真哎呀不至于！！”

船突然静了。只听浪声，不闻人语。

没想到把肥皂逼急了她真的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言和斥责的话语都涌到嗓子眼了，可看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半句都说不出来。小音自动摆过头，回避了她们的寒暄，也将视角所及范围调到了没有自己所识之人的地方。她们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透过暗暗月光的金色发丝那虚无缥缈的感觉却是如出一辙。

尴尬、或是失望，五味杂陈的稀薄空气中，有个人声拨开了月光的声音。

“我啊……在六岁之前一直是独生子。”

难以言语的滤镜终于裂开了一条细缝，除了昏迷状态的辣椒油，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统一向摇摆着船桨的龙牙看齐。他的眼眸暗了下来，但又不失温和，悄悄地避开了大家的视线。明明刚刚还累得半句话说不上来呢，现在又有兴趣小作长篇大论了——坐下说吧，倒班来会更快一点。松郡起身将座位让给了龙牙，自己默默站在船尾摆起了船桨，动作轻柔得像是复苏江岸万物的春风。

“那年家里又生了一个姑娘，按现在时间来算今年应该已经十六岁了。”

龙牙特地没有提“妹妹”这个词汇，接过松郡的历史书和那张纸坐下，气还没喘平，“她叫绫，虽然我们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被判给了我母亲，但她还是随我父亲姓乐正。”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事！”

作为龙牙玩得最好的初中同学，言和甚是惊讶，“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妹妹！”

“你又没问。”

龙牙故作愉悦地轻笑两声，“她小时候是最黏我的，我们经常一起去海边玩。在你初一入学那年，我们乐正家就分裂了，她一直认为这是我的过错导致的，从那时开始就跟我烂了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跟她道个歉？”

小音突然开口，试图掩盖住自己的情绪，“这事明明是可以两个人说说话就解决的，为什么不让她跟你一起走？”

肥皂将头埋进膝间。

“算了，说多了都是泪……已经挽救不回来了。”

龙牙低头端详起了胸前口袋里怀表样式的指南针，没能得到释怀似的，又摊开了松郡给他的那张从他裤脚口袋里掉出的纸，无意中想起那好像是在常逸镇顺手拿到的——都快过去一整天了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自己家里怎么样了。

天黑了，黑得彻底，黑得五光十色。孔明灯一盏盏地放着、一点点地燃着，照亮了天光离去的江水，照亮了万家刚点起的灯火，照亮了渐行渐远的船，也照亮了他们回头望不到的岸。陆上热闹，水中宁静。言和刚想再问什么，却被暮漓按了回去。

烟舟细浪，伊人倩影。不闻禽鸟鸣声，但闻卿君轻谈：

“我去你们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又怎么啦！”

暮漓烦得要死，用拳头朝船沿的木板狠狠砸去，怒斥道，“一天天的烦不烦……”

诗情画意就这么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漂浮的思维导图。

没等她说完，龙牙身边就围上了一圈脑袋，只留了根呆毛在那。暮漓白了他们一眼，知趣地闭上嘴，翘着腿把脸扭向一边，耷着眼皮，谁都惹不起似的。

她只觉得没人愿意把现在的自己放在眼里。

指尖顺着纸上的圆点逐一划过，划过用儿童手抄报一样的大字写着的“地铁站”，划过插图上杨柳依依的“千溟城”，划过山头上的“常逸镇”，路过一家小店后又划过古铜色格子的“柳城学院”，然后直指着“琅风秀平原”……指尖愣了愣，停留在原地，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感觉纸上的图都随之变色；一圈人瞳孔猛地一缩，都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共同点——

那正好是他们走过的路线。

且这张纸是凌翼给的。

凌翼是顺浪。

“完了。”

未知的恐惧和危险将小音从船沿压到甲板上，她绝望的神情倒扣进江水里，像个锅中的煎蛋一般瘫趴着，就差把头发泡水里了，“这下子彻底完了，他们甚至都帮咱预测到路线该长什么样了。”

言和木了，无神地僵着，似乎心中有个大堤堵着她，让她喘不上气，连血液也难以流动。难道这是天意吗？之前他们为了逃脱大富翁游戏而杀掉了顺浪组织的凌翼，而刚刚杳柒又被茶言杀了，双方本是可以打平的，但此刻却发现顺浪完全参透了他们的路线，在他们不知道顺浪动机的情况下。之前玩大富翁时是在常逸镇，根本看不出这是他们该走的路线，且这张纸一直被龙牙带着，本人都不当回事，途中连动都没动。这下怎么办！必死无疑了啊！

“我头疼！”

龙牙怒吼道，“看了这破图我头疼！他搁这玩我们呢？咱辛辛苦苦搞出来的路线让他给预判了，还专门拿给我们看，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言和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气红了脸，抬起手来就要说话，却先一步被松郡打断：“别激动，不必为小人而怒。既然他们预判了咱们的路线且明目张胆地拿给我们看，那必定会预料到我们会篡改原本图上的路线。就算咱们轻敌，他们也不傻，要的就是一个将计就计，就听他们的按这图上的走吧！古人讲究兵不厌诈，他们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咱们就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老子道家，凡事有阴必有阳。顺浪给了薛定谔的路线图，预判到了逆流的路线，但逆流反可以将其作为他们的诡计，顺着他们的意思走正道，坚持他们预料的路线。

指尖继续落在纸上，按出半点凹陷，从“琅风秀平原”的圆点划到下一个圆点，到了整个平原的东北角。

是两千块以下的一家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