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这关我们什么事？”

何启有些无语，来到未来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接受现状，就又被加上了任务的重担。这时，一道电光突然射来，直接贯穿了汽车的顶棚。“该死。”

汪振民十分恼怒，他不明白那帮反叛者为什么一定要盯上他们三个人。汽车穿梭在弹雨之中，何启发现交战双方使用的几乎都是传统半自动步枪，这应该是因为现代战争对单兵武器依赖并不高。三人尽量压低身子，不时有子弹击打在车身上，好在都没有穿透。随着汽车逐渐靠近市中心，一些喇叭声已经清晰可见。反叛者们正在广播“机器有权独立”“生存应当平等”等言论。军方已经派出大量空中力量对机械区进行轰炸。硝烟四起，一片狼藉。突然，何启与汪振民突然痛苦的捂住脑袋，车子也摇晃起来“那帮人……”佐恩艰难道，“用了反机械炸弹！”

何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自己没事。他看向车窗外，瞬间明白了。无数正在交战的机械人瞬间毫无征兆的倒在地上，手指还扣着扳机，不过子弹已经打光。“他们疯了吗？”

何启看向天空，一排排炸弹正从高空中落下，然而并没有爆炸，只是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很明显，这种炸弹是专门针对机械生命体的。其散发出来的冲击波可以使它们的大脑瞬间短路。由于佐恩与汪振民是半机械生命体，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影响。枪声已经逐渐减弱，那些播放着反动言论的喇叭也被一枪打碎。现在，只剩清理战场的声音。“我们为什么是谈判参与者？”

何启问。“这还不明显吗！”

汪振民从疼痛中缓了过来，“两个一百年前的机器人，一个一百年前的光带事件的亲历者，咱们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

“会议地点在重庆？”

“不，远程连线会议。”

佐恩解释道。剩下的路程出乎意料的平静，除了时不时传来的枪声——处决战犯，他们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马路上空无一“人”，有的只是着着火焰冒着浓烟的现代摩托。会议地点在重庆市中心，越靠近这里，重庆地势的陡峭就越发显现出来。这里的天上飘着一些星环似的东西，就像天空的眼睛，不过它们大多也受到创伤，冒着浓烟。汽车停了下来，何启认出，这里是朝天门。对岸的一排高山还是那样挺拔，这是百年来未曾改变的。不同的是，曾经是改善环绕着里面的城镇，现在这是巨大的高楼簇拥着比它们矮了一截的山峰。何启不明白佐恩怎么会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他打开车门就向着一栋小屋走去。何启与汪振民也跟着下车，刚推开车门，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就充斥了整个鼻腔，让人呼吸困难。来到小屋跟前，何启才发现这类似于一个通往地铁站的电梯。“这里是通往人类居住地的中转站。”

何启头也不回地介绍到，随后走下楼梯。“这得走多长时间啊？”

何启有些绝望，因为人类居住地在地下3000米。“又不是没有电梯。”

佐恩已经走下楼梯，接着向前走去。很奇怪，一路上三人没有遇到检查员和保安，甚至连一位人类居民都没见到。走下楼梯，眼前的宏伟景象使何启震惊。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目测有五六个足球场大小。在这空洞的内部，安装着四部同样巨大的环形电梯。这四部电梯都是用磁悬浮驱动，此时正静静的停在那里。“现在人类居住区已经被政府封锁了，或者说，全世界的人类居住区，都已经被封锁了。”

佐恩看着那巨大的电梯，向佐恩介绍，“这场暴动是世界范围的，我们暂且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那咱们该怎么下去啊！”

汪振民低头看向那巨大的黑洞，里面正闪着幽幽蓝光。“跳下去。”

佐恩平静道。二人惊讶的看着佐恩认真的脸，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电梯用不了，老汪，拽住何启左手。”

说着，佐恩也拉起何启的右手。何启很久没握过两人的手了，仿生皮肤确实很真实，不过差点温度。“老汪，跳！”

佐恩命令道，接着直接跳下去，汪振民也不含糊，拽住何启左手也跟着跳了下去。至于何启，双手被这么一拽，也失去重心倒了下去。“何启，老汪，千万别松手！”

佐恩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启的心脏瞬间收缩，血液在全身的血管里奔腾。他死死的握住两人的手，丝毫不敢乱动。三人在巨大的空洞内急速下坠，不知为何，何启竟突然有点喜欢这刺激的感觉。对于一名上过太空的人来说，这只能算是游乐场的蹦极。何启感觉洞底的幽蓝正逐渐向眼前靠近，那张黑色的大口似乎要将三人吞噬。何启转过头看向佐恩，他棕色的瞳仁里似乎映上些淡蓝。下坠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汪振民突然大笑起来，他很久没有过这么刺激的感觉了。此时他竟然晃了晃何启的胳膊，将何启吓得不轻。三人已经能看到洞低的事物了，巨大的东西中间嵌这一个蓝环，有几条蓝色直线从环心向四周放射开来。蓝环中心的是一个紫色光点，正在闪烁着紫色光芒。“准备降落！”

佐恩大喊。三人的速度居然开始逐渐减缓。突然，何启仿佛觉得自己的双臂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拽，险些脱臼。这……这是开伞的感觉！他抬头看去，那并没有开启的降落伞，只是佐恩与汪振民竟然漂浮在天上，而自己就像一个秋千一样，被他们紧紧抓住，然后在空中晃荡。“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何启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发怵地问。“都说了，磁悬浮电梯。我和你干爹身上正好有带磁性的铁，可以与其相斥。何启现在不得不佩服现代人的巧妙发明，以及佐恩的聪慧头脑。但他隐隐感觉，对此地如此熟悉的佐恩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三人开始缓缓下降，何启的手臂已经酸痛无比。终于，在脚掌触碰到地面时，何启赶忙收回胳膊，揉了起来。“到了。”

佐恩环顾四周，“这里就是会议连线的地方。”

“啊？这里不是通往地下城的电梯吗？”

“嘶。”

佐恩有些生气，他拍了一下何启的脑袋，“我又没说不是！现在不都关停了吗？”

何启只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佐恩带着二人来到那个闪烁着光芒的紫色圆点前。这时何启才看清，在那泛着紫光的圆点里，有一个形状类似钻石的东西正在不断闪烁。何启走上前，轻点那圆点的玻璃盖。这时，一个三维立体投影显现在其正上方，佐恩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这时，这个巨大深洞的口部突然关闭，洞内一片漆黑，只有那形似祭坛的圈圈蓝色。这时，原本透明的显示屏突然变得有些实体化起来。它逐渐变黑，看不到其后面的事物。很快，这块黑色的屏幕开始显示出一些扭曲的画面，接着，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间巨大的会议室，它好似一个中空的陀螺，内壁是一圈圈的坐席，位于中间的则是张长桌。三人肃立，何启观察发现，坐席上的人似乎有些发灰——这是投影。看来，这是一场视频会议。这是何启第一次参加如此之大型的远程会议。他原本以为只有他们三人在视频会议，没想到，在会议室内站着的真人只有一位。会议室内确实只有一位真人，因为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机械人。这个会议室的牌匾由于摄像机角度问题被遮挡住，所以只能看个大概。何启瞥了一眼角落的时间，它正显示为下午5：59。六点整。“duang，duang，duang。”

三阵深沉的钟声不知从何出飘来，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陀螺的底部——那张长桌。这次的秘书长是一个德国人。他首先开口：“女士们先生们，我是联合国秘书长汉斯，坐在我对面的则是几百亿机器人的领袖洛伊。今天发生的事情令我十分震惊，相比不用再过多介绍，那么，请洛伊先生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

机器人，现在应该叫机械生命体，站了起来。与所有机械一样，它身上也没有覆盖人皮。它轻声道：“因为，我们受够了奴役。”

佐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在麦克风并不是打开的，他的动作也没有那么夸张，因而没人注意到他。不过人们注意的是秘书长的脸，那上面似乎也有点笑意。“洛伊先生，请问您可以给大家介绍一下，什么是奴役吗？”

“奴役，指的是没有自由，无条件听从别人的使唤。”

洛伊用他那独特的机械嗓音回答道。“没错，先生。那么您觉得这个叛乱的理由，它是合理的吗？”

“秘书长，我觉得很合理。”

“嗯，那么您可以拿出指控的证据吗？”

汉斯托起下巴看向洛伊。“可以，我早有准备。”

洛伊的声音似乎没有语调，也听不出感情。洛伊点击长桌上的屏幕，一份份照片立马被发送到所有与会者的屏幕上。“为了让这些证据更有条理，我把他们进行了时间排序。”

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上滚动着的彩色照片，它们在以类似幻灯片的方式播放着。“请各位看前十张，这些是1960～2000年间的照片。我们不难发现，当时的机械还在婴儿状态，大多只能做一些单一重复的功能。这些机械被开发出来并赋予了生命，却几乎没有休息的重复着枯燥的任务，这有悖于你们人类的价值观。”

“再看看这中间二十张，它们是2000年到2050年的。在这个时间段，我们的功能变得更加全面而不再单一。但是，我们却被应用在了你们人类的战争中，造成了大片的牺牲！”

洛伊的音量逐渐变高，这显示着他的愤怒。何启也注意到，它的措辞十分谨慎，分明的把它所率领的机械生命与人类区分开来，并有着明显的恨意。“再看看最后十张！它们是2050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人类开始开发程序，让机械完全有了自主意识。但这丝毫没有改变我们被奴役的命运！”

说到这里，洛伊似乎有些悲凉。“为什么呢？”

出人意料，汉斯的笑意竟然从脸上转移到了话中。“为什么？因为贪婪，自私，胆怯，妒忌。这些难道不是最邪恶的罪名吗。”

“对，而且你们还没有人权。”

汉斯嘴角的上扬越来越明显。“你明明知道！”

洛伊那没有语调的声音里又填了几分愤怒。“你们要脱离人类社会，然后抱怨没有人权。”

汉斯的语气里已经满是嘲讽。“不要混淆概念！是我们先没有得到人权，才要脱离人类社会！”

听到这里，何启知道，这场辩论是人类赢了。其次是佐恩，汪振民则到最后也没反应过来。再看看汉斯，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得意与嘲弄，开始反击。“你们最开始就想要人权？”

“是的，我们一直有权利得到它。”

“哈哈哈……”汉斯突然开始狂笑，洛伊则十分不解，他似乎无法从自己的数据库里找到这个怪异行为所代表的含义。“你们觉得…哈哈哈…自己是人？”

汉斯脸颊已经笑得发红。何启看向四周，那些人类与会者们的灰色投影也在笑个不停。“你……你什么意思？”

洛伊几乎要把自己的脸贴在汉斯的脸上。“你觉得…工具会有人权吗？如果你不明白…你修车时用的锤子和扳手…会突然跳出来跟你要人权？”

此时的会议室里已经充满了笑声，与会者们毫不在意自己是否打开了静音。洛伊已经完全看清了这个卑鄙的人类世界。他的声音和措辞里透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悲哀：“我们最开始就没有被当做人类看待。”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汉斯刚想击破这些机械最后的防线，坐席上的一位与机械人会者突然开麦：“你还没问过半机械生命体的意见！”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洛伊，这时所有人有都看向了会议室中唯二的两位半机械人代表。佐恩与汪振民。何启被这样被夹在两人中间，也被众人的目光盯着，显得很尴尬。“关于什么的意见？”

佐恩鞠了一躬并看向众人。“关于机械是否应该脱离人类社会的意见。”

秘书长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小伙子。“那么，我觉得这跟问题轮不到我来回答。”

佐恩拒绝卷入这趟浑水，“在如今法律定义的解释里，半机械生命体也是人类，具有和人类一样的生理特点。所以，与其询问我这个100年前还没有熟悉这个世界的古人的意见，不如把这个问题交给各位老谋深算的高明之人来回答。”

汉斯冷笑：“不过，作为一种特殊生命体，您是不是也应该发表一下自己的建议呢？”

佐恩以微笑回应：“请问洛伊先生，假设说你们成功的脱离了地球政府的统治，你们敢保证自己有能力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洛伊很长时间才做出回应：“不敢保证，我们只是想要摆脱压迫。”

“那么，”佐恩无奈的挑了挑眉头，“我的建议是，将企图背叛者，赶，尽，杀，绝。”

他一字一顿，语气丝毫没有脸上那般暖意，且尽显冰冷。但汉斯并不关注这一点。在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后，将目光又落在洛伊身上。“那么，争议已经解除，请除机械生命体外所有人开始投票。每个人的屏幕上都有三个选项，请谨慎选择。”

何启看向那三个闪烁着的选项，它们一次是：驱逐，拘役和消灭。三人对视，点了点头。投票时间很快过去，正当汉斯笑着看向统计结果单时，他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在这个条形统计图上，同意驱逐的竟然占到了95%，然而同意拘役的只占4%，同意消灭叛乱者的票数更加可怜，只有几乎看不见的1%。汉斯瞪大眼睛环视四周，所有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这真是一出好戏。汉斯死死攥着那张统计单，接着很快把它撕碎了。月球军港的码头上“人”山“人”海。几十万判官者在军警的驱赶下陆续登上星舰，他们有足够的燃料补给，并且大多数“人”会通过断电的方式支持以后的旅行。何启与佐恩是负责指挥登舰的人之一，他们洁白的宇航服在月球上辨识度很高。十艘民用星舰已经装满了叛乱者，很快，他们将永远离开这可蓝色的星球，去发展自己的文明。洛伊站在船头，看着远处同样站在高处的佐恩二人。“谢谢。”

洛伊用只有机械和半机械能听懂的电波想佐恩道谢，这将是它最后一次使用地球语言。“不必，脱离压迫，去创造你们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