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承平剑尖下移，一横之后微微向上，阻止了对方要下跪的动作，同时眼底现出一抹警告。对方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脑门，赶紧高声道：“都……都散了！放他们走！”

他只是微末小官，见了知府大人都要下跪迎接，更何况眼前这一位，可是侯府世子。他老徐只一个脑袋，还想好好留着他吃饭呢。本来趴在妇人肩头的小春儿歪头看向蔚承平，见他身姿挺拔如玉，往哪里一站，仿佛漫天阳光都失了颜色，还将那个官吓得哆嗦起来，眼底不禁现出一丝崇拜。衙役们脸色则很奇怪，平日里从来没见大人露出过如此惊惧的神色，这是怎么了？几个聪明人眸底精光一闪，认真打量了蔚承平几眼，又偷偷瞧了瞧姜棉，暗忖难怪这二位气质高贵独特，看来身份不简单。很快将道路让出来，蔚承平等人缓缓下去。县令低头跟着后头，看着前头那二人的背影，还如置身在梦中。庆云很快便将那辆金顶翠盖的马车牵来，姜棉先让那妇人抱着孩子上了，然后才由碧珠扶着上去，蔚承平则回头看向那县令，似乎有话要叮嘱。县令赶紧往前几步，忍住要下跪的冲动，小心翼翼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得了瘟疫便放火烧村，你这是执法不严乱伤人命，此次我且饶你，将那些人好好安葬了。”

那县令脸色刷一下苍白如纸，听到最后连连点头，“是……是。”

蔚承平这才一个利落的翻身，坐上马车往远处走。马车里，姜棉拿出些零食让小春儿吃，然后问那妇人道：“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过去吧。”

随后看了看那孩子，眼里有些犹豫，想着一会儿在妇人家里坐坐，顺便商量点别的事。那妇人却认真打量了她几眼，想到刚才那县令看到蔚承平时的眼神，将小春儿放下来，对着姜棉就跪了下去。“夫人，我家境贫寒，家里两个孩子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丈夫脾气不好，想必不会收留我侄儿，看您这气派，该是贵人，能否……”她思绪混乱，说到这似乎有些艰难，使劲咽了口口水，泫然欲滴道：“能收留我这侄儿吗？他人虽小，却是个机灵的，也可以干点活了……”说完，看向孩子的眼神有些难过。哥嫂都没了，她作为姑姑，本该照顾这侄儿，但奈何有心无力，若是将春儿带回去，家里那个屠夫又不让人安生了。看这两个贵人是好心的，若能将春儿收在身边当个小厮，春儿好歹能吃饱穿暖，不用跟着自己受罪了……那孩子忽然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稚嫩的声音响起，“姑姑别哭，春儿知道，姑姑家没钱，还要养活哥哥和弟弟。”

说完，也对着姜棉跪下去，眼巴巴道：“这位漂亮姐姐，春儿已能劈柴了，还能自己洗衣裳，春儿每顿饭吃的不多，您就把我收了吧。”

说话时，他眼中有些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成熟，声音稚嫩清朗，如珠玉落盘。姜棉看着姑侄二人的眼睛，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就像地狱里的游魂仰望人间，像淋雨的人看到一间可供避雨的屋子，像渴极了的人看到水源……这眼神如此炙热，如此渴望，令她眼圈一红，伸手过去将孩子揽在怀中，竟低头下去，不敢对视那双单纯无辜的眼睛。她只能使劲点头，心中升起些愧意。就在刚才，她还在想，该如何说服这个妇人，想让对方同意自己将这孩子带走，谁知二人主动提了出来，还将她捧到道德的制高点上。这让她觉得，自己存了那般心思，是愧对人家的信任了……碧珠笑着安慰那妇人，柔声道：“您快起来吧，我们小姐这是答应了。”

妇人一听，眼底现出光芒，又是一阵感恩戴德，冲身旁的玲珑都笑得无比恭敬。玲珑礼貌的回视一笑，然后看向姜棉，见她脸上神色复杂，眼底微微有愧意现出，心底不由哀叹一声。世子妃哪点都好，就是心太软了……马车停在一个村子旁，却没驶进去，那妇人嘱咐了春儿好多话，这才依依不舍的跳下车，带着姜棉给的一袋碎银子，一步三回头的往村子走去。小春儿嘴巴抿得很紧，小脸也紧绷着，眼中有对姑姑的不舍，却没哭，只巴巴地望着窗外，直到那个背影走进了一处低矮的小茅屋，这才将车帘子放下。马车又走了一段路，在一处河边停下休整。庆云将马解下来，跟蔚承平一人一匹马，去附近的镇子上买吃食，顺便去成衣铺给小春儿买几身衣裳来。姜棉让碧珠带小春儿去洗脸，自己则靠着一棵大树，眼神看向河边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柔和的目光中带了一丝纠结。“世子妃。”

玲珑走了过来，笑了笑后陪她坐在地上，忽然正色道：“小春儿体质特殊，奴婢觉得，他的血跟常人不同，应该可以解百毒……”姜棉一怔，没想到玲珑也想通这一层了，震惊之余她心口猛地紧了紧，迅速摇头，“不……”玲珑自然知道她的顾忌，忙压了压手，解释道：“世子妃放心，取一点点血，于性命无碍，我们日常多给他吃点补血的饭食，小春儿不会有事的。”

姜棉仍觉不妥，皱眉看向河边。碧珠已给小春儿洗净脸，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正互相撩起水花来，气氛祥和欢乐。“他还那么小，我不忍心……”姜棉声音弱弱的，她不确定，将来要用小春儿的血来用药的话，需要取多少血，她也不知道玲珑说这话是不是安慰她的，但一想到对方那双单纯的眼睛，那样不设防的看着自己，她心里就难受。“若他的血真能解百毒，世子身上的毒或许就能解了，还有那些患了瘟疫的病人……奴婢想试试，若能治好瘟疫，也是小春儿的善行，血能再生，奴婢跟您保证他不会有事。”

玲珑自己也觉得说这话有些残忍，但她必须说。甚至有一刻，她都想跟姜棉说，幸亏这孩子被她们遇上了，若是遇上的是姜月，对方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可姜棉依旧摇头，眉眼间有些疲惫，最终才道：“你让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