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陈府，台上正上演着我最喜欢的一出《楚汉争》，我捡了个没人坐的位置坐了下来。只听得台上霸王正唱着：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唱腔刚落，台下的人不住鼓掌喝彩，我虽喜欢看戏，却经不住思绪不断地被身旁卖糖葫芦和糖炒栗子的吆喝吸引过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心里的那只馋虫一闻到那香甜味便一发不可收拾，摸了摸口袋，出门的时候身上只带了几纹零钱，我舍不得就这么花掉，只得咽了咽口水，尽量将注意力往台上看去，上面的虞姬正对着霸王唱道：汉军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然后是虞姬再三想要夺取霸王腰间宝剑，霸王多次避开，就在第四次时虞姬使了个计谎称汉军杀光进来了，霸王不知有假，转身看去时，虞姬趁机抽出宝剑，右手往脖子一划，倒在地上。台下观众一片哗然。我没有他们那么入戏，主要是肚里的馋虫被卖糖葫芦和炒栗子的香味扰得没法静心看戏。待这出戏一结束，我飞快地跑到卖糖葫芦的小贩身前拿下一串最大最圆润最透亮的糖葫芦，付了钱后，美美地咬下一个，糖葫芦甜中带酸，酸中有甜，是我最爱的味道，就在我尽情享受这人间美味的时候，街角处我突然看见了相公从陈府出来，相公一袭青布长袍，和不凡的气度在人群中特别扎眼，陪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我本想上前去打声招呼，可刚迈出步子这时从陈府走出一位少女和一个丫鬟，那少女叫住了相公。隔得远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那位锦衣公子哈哈大笑，那女子则微微低下了头，羞涩地看了眼相公。相公倒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对那少女作了一个揖。一时间我醋意大发，硬是停住了想要上前的脚步，狠狠地咬下手中的一颗糖葫芦，那味道一下子竟变得又酸又涩。很快街头那边来了一辆又宽又大的马车，三人又一齐上了马车。我不知道相公要与他们去做什么，随即又想到那女子的言行与举止，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温柔贤淑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听说陈府的陈员外有一双儿女，想到那两人的衣着举止，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他们兄妹。相公平日总是说我言行鲁莽，举止粗陋的一副嫌弃模样，我便不自觉地偷偷跟在了马车后面。马车在城内虽然是在缓慢地行驶让我不至于跟不上，可我在后面还是累得气喘吁吁，出得城后那马车便飞快地往前行驶，我实在跑不赢四条腿的马儿在半路上硬是给跟丢了。我坐在大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捶打着酸软无力的一双腿，额间起了一层细密汗珠儿，汗珠儿又聚在一起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掉，我心中因挂念相公，只好慢慢地沿着马车轧过的痕迹往前走，还好是前段时间下过雨，路面潮湿，那些痕迹清晰可寻。走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地面的痕迹却越来越多已经辨别不出哪条是相公他们的马车轧过的。这时我已经又累又渴，看到前方有一个村落，便想着讨口水喝，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那里有一个茶棚，我打算去那里歇一歇，顺便等等相公，或许他们等下还会原路返回。茶棚搭建在路边的一棵大槐树下面，坐在里面非常凉爽，只有一两位客人坐在那里喝茶聊天，我走前见茶棚的门板上到处都贴满了符咒，心下不由好奇，老板见有来客，立马笑脸相迎地过来斟茶，我掏出身上仅有的三纹钱向老板要了一碗豆腐花。老板端上来后又凑去旁边的那桌和其中一位客人聊起了天。只听得那老板比着手说道：“每月一个，今天死的已经是第四个少女了，和前三个一样都只剩一副骷髅架子。”

“那有看清是什么妖物吗？”

其中一位粗布短衫的客人问道。“哪能够看得清呐。”

老板回答道：“这段时间每到半夜子时便会打雷下雨，只能看见天上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待到第二天一大早云开雾散后，山下便能看见一副白骨，身上的筋肉全都被吃得一干二净。”

一听到有妖物，我心下一惊，不由凝神细听。这时那人又问道：“那妖物为何专吃少女？”

那老板嘿嘿笑道：“少年女子细皮嫩肉的，又自带体香，别说妖物，光是大老爷们看了都喜欢的直流口水。”

“既然有妖物出现为何不去请法师来降了它？”

另一张桌子的客人问道。“怎么没请，前后共来了好几波法师，进了山后便不见回来，现在青河县官府的大门口都还贴着告示，谁若能除去齐云峰上的妖物赏银五百两。”

老板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道：“看见了吗？就是那座齐云峰，那山下有一座祭坛，那些掳走的少女就是在那里被发现尸骨的。”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雾朦朦一片，与平日山上的雾气环绕不一样，显然是被下过结界，我摸了摸身上仅剩的两纹钱，我与相公一起生活虽不至于受饿挨冻，但大多时候都是靠相公略懂点术法帮人趋吉避凶和朋友的救济营生，如若我们降伏了那妖物，拿了那五百两赏钱，岂不美哉？我心下正盘算着，这时那位客人又问道：“那些少女是怎么被那妖物掳去的？”

“据说有人看到那妖物现身时会变化成一位俊俏公子，那些少女见了便会被他勾住魂魄一直跟着他来到齐云峰下，等到半夜再被吃掉。”

那位客人笑道：“这妖物规矩可真是多，不仅要吃的是妙龄女子，还得选地方赶日子。”

闻言，我心下也是疑惑，我只知道如果妖怪想要吸食人的精魂一般会选择在子夜时分，倒是从未听说过吃个人还得选时间和地点的。我将碗中的豆花吃光，又在茶棚坐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前面的官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马车，与相公他们的那辆马车一模一样，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把他们等来了。我上前拦下马车，相公见了我很是吃惊，问我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涨红着脸不想告诉他我是因为见他与别的女子在一起才偷偷跟来的，他只是微微瞥了我一眼，叫我与他一齐上车回家。掀开车帘，里面并未见到其它人。“就你一人？”

我吃惊问道。“你还想有谁？”

相公问。我打了个马虎眼，说道：“看这辆马车那么大，我还以为你和友人一起呢？”

相公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坐在我身侧：“马车是友人雇的。”

“你这友人可真够阔绰，居然给你雇这么华丽的马车。”

我打量着车厢内部，里面极尽奢华，还铺设地毯。相公并未答话，一手撑着头正闭目养神，这时我才想起今天是十六，相公每到月中的这天整个人都会显得特别没精神，我不敢打扰他，只能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这时我看到他眉间竟隐隐溢出一股黑气，我定了定睛，那股黑色竟又消失不见，难道是我眼花不成？此时秋分已过，外面的天气并不算炎热，相公额间却渗出许多如黄豆般大的汗珠，我轻轻叫了他一声，他并未应我，我用衣袖去拭他头上的汗珠，“别碰我。”

相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面露一丝痛苦之色。我心下有些慌，连忙问他怎么了，他不许我碰他，只是坐在那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才缓缓睁开双目。“相公，你到底怎么了？刚才我看见你额间有黑气溢出。”

此时我脸色已经被吓得惨白。“刚才采怀莫草的时不小心被守护它的三尾蛇咬到了手，毒液漫延全身，我用功力将它聚在三花顶才慢慢逼出体外，现下已经没事了。”

我见他面色有所好转，才放下心：“怀莫草？是什么？你采摘它来干嘛？”

相公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小匣子打开，里面有一株似莆草一样的植物，只是颜色鲜红，像用鲜血浇灌而成，娇艳欲滴。“怀莫草又名怀梦草，是医治你头痛之症极重要的一味药材，我找了许久才从陈家公子口中得知他家小妹曾有幸在青河县齐云峰山上见到过一次。”

“你刚才去了齐云峰？”

相公默认地点了点头。“我听说齐云峰上有吃人的妖物，你可有看见？”

“未曾。”

“难道妖物白天不出来？”

我心下寻思，马上又想到那位店家说的祭坛：“那你可看见齐云峰下的祭坛？”

“我们采摘草药时要从祭坛路过。”

“你们？还有谁？”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明知故问，就是不想让相公看出我的心事。相公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既然是陈家小姐见过，自然是由她带路。”

“就你们两个？”

“当然。”

相公看着我。见我面露失落与难过，又道：“不是。”

“相公！”

我抓住他一只手的衣袖，庠怒道：“你又来逗我。”

相公只是微微笑道：“谁让你总是拐弯抹角地探听？心底下有什么疑惑你不会直接问我吗？”

我想到在陈家门口时，陈家大小姐见到相公时发亮的双眼与微微羞红的脸，心底下不由酸溜溜嘟囔：“谁让那陈家小姐那么端庄漂亮，任谁见了都会动心。”

相公捏了捏我的脸蛋：“与我一起去的还有陈家少爷。”

“他们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们去了青河县的舅舅家探亲，我因记挂着你便回来。”

我听了心里喜滋滋的，嘴上却端着架子道：“他们都是高门高户的少爷小姐为什么要亲自给你带路？”

我低着头，这时小心思又出来了。“大概是各取所需吧。”

相公道。“你是要怀梦草，那他们是为了什么为你带路？”

“陈少爷说他们别无所求。”

“那你还说各取所需。”

“可能正是因为别无所求才是有所求。”

相公很多时候总是喜欢蹦出一两句太深奥，我听不怎么懂的话，我也不愿费脑筋去多想，心下又想起青河县县衙门口的告示，惦念着那五百两银子，便跟相公说了，相公说他现下没时间，要再缓一段时间，想到自己每天身无分纹地出去外面逛街，我有点不高兴：“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可以缓得？”

相公见了又道：“刚才你不是说那妖物每月食一人，前两天刚吃完一个姑娘，估计那妖物应该会躲在洞中至少半个多月不出来，即使我们现在去也不易找到，不若再等半个多月等它自己出来自投罗网岂不更好？”

见他如此说我只好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