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瑁登基以来，他不再从世家士族中选择、提拔官员，而是确立了在昔日里不过是走个过场的科举考试的取士地位，加大力度培养平民官员；他的后宫也不仅仅是世家士族的后宫，除了名门贵女之外，一些不怎么入流的官员之女也开始受到恩宠，其中以阮氏最具代表性——她的父亲原本不过是荆州的一名不入流的九品芝麻官罢了。对于李瑁这样的举动，朝堂之上非议不小，当初温琰在世时，李婉就经常看到李瑁对着那些士族官员的劝谏折子紧皱着眉头。偶尔，钟实也会以这类矛盾为题让李婉作答，因此她也清楚，如今的朝堂看起来和睦，但实际上两拨势力的拉锯战从未停歇，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平民出身的科举派官员紧紧抱着李瑁的大腿不肯放，一次次激烈要求李瑁能加紧脚步采取巩固自己权利的措施，否则有朝一日李瑁倒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而世家士族们则巩固着自己的势力，同时向李瑁试压，逼着他时不时做出退让。如果李瑁是个有大谋略的君主，那么说不定世家士族和科举派能相互制衡，一道惠及朝堂，可显然李瑁的才能并不足以达成这个目的。上一世李瑁便在两派矛盾激烈的时候，竟妄图以赐婚两派、互相结为姻亲的方式缓和矛盾，结果惹得诸人更多不满，好多命妇都进宫来求见阮氏，希望她能吹吹枕边风让李瑁取消这一决定。最后结果如何，李婉已经不得而知，但如今看来，世家士族的不满早已在积淀中，并不如她当初所想，是在几年后才爆发出来。被逼退到一隅的温氏一族，令本可安享晚年的太妃都蠢蠢欲动的赵氏一族，还有温琰信中提到的孟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暴露在李婉的面前。再想到孟姑提到的关于玉决的话语，李婉逐渐明白了从温琰、林韵到孟姑、赵太妃等人在自己身上种下的期待是什么。是夜，李婉跪完了经，却并不急着起来。“孟姑。”
她缓缓开口。“小的在。”
“我小的时候，母亲曾让我念过许多诗词，每一首都在说扬州，说扬州有多美、多繁华、多惹人停住。”
李婉的语气里满是怀念，只听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却觉得，扬州虽好，到底还是太远了……”孟姑闻言，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停顿，随即一双眼变得认真起来。李婉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说着，“王朝的心脏依旧在这长安，扬州虽好，终究是别处。哪怕是为了缓解丧女之痛、为了过一段平静的日子，如今想来也休息够了，外祖他们也应该回来了，你说是吗？”
孟姑抬眼正好迎上李婉一双清亮的眼眸，她对着她笑了，“公主说得很是。”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及关于结盟的事，但是李婉心里明白，从这一刻起，孟卿玉已经是自己阵营的人了。在未来，她们将一起为了世家士族的地位而合作。当然这期间，她也会抱着私心，向那些亏欠了自己和温琰的人一点点讨回她们失去的一切，甚至是加倍地去掠夺。翌日起，孟姑开始向李婉分析当今朝堂上的几大势力。在世家士族之中，以扬州温氏、江陵赵氏、靖州孟氏三大家族最为鼎盛，然而温氏作为皇后外家，这些年来一再退让，已经避回了扬州，只余下部分势力在长安。而孟氏一族分裂出了孟无卿这一脉的武将，为士族开拓出了新的天地，所以相较于作为不大的赵氏而言，孟氏更有威慑力与影响力。在科举派之中，以宰相方乾为首，阮氏之父、被提拔为了三品文臣的原芝麻小官阮仲次之，至于其它凭借科举选拔为官者，或是年轻气盛、或是经验不足，并无什么大的影响力而言，但架不住李瑁对这一方的偏向。最动荡的是，不少没落的士族子弟为了能重新振兴家族，见投靠士族一脉不成，便投入了科举派之中，成为了科举派的新势力，却也是他们最大的不安因素——因为不少世家士族会为了动摇科举派的势力，以重利诱惑这些没落士族子弟背叛科举派、与自己结盟，当然也有科举派会反其道而行之。“孟姑的意思是，要利用这些没落士族子弟的价值，让科举一脉一蹶不振？”
李婉思索了半日，问。孟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公主想得太过简单了。这些人看起来确实搅混了这一池水，然而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战场之上，取敌将首级，敌军自然会失了主心骨、溃不成军。”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方乾？”
李婉把握住了重点，随后又皱起了眉头，“方乾在朝中举足轻重，这些年来陛下更是对他多加重用，想要对方乾做些什么，且不说是否真有下手之处，恐怕即便有，也不是我们能力所及之处。”
“不错。”
“所以……我们要做的从来不是一击击溃方乾，而是……慢慢地将其瓦解。”
李婉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猛地，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方乾和阮氏……”“公主不妨详细说来。”
孟姑的眼睛一亮，循循善诱道。李婉从未从这个角度看待过此事，但孟姑这样的态度似乎正在说明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她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的是李姒明媚的笑容、是赵太妃一身华服出席婚礼、是方端一脸精灵古怪的表情……“方乾之子方端，与阮氏之女李姒，年龄相仿、性格相合，若能凑成姻缘……”李婉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说着，“若能凑成姻缘，以方氏的地位和阮氏的野心，两家必然要争取最大份的好处，少不得破坏此刻的制衡局面，届时，从方端、李姒的关系出发，蚕食、破坏两家的关系，最终达成这一派的势力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