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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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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两天,王静怡开始咳嗽,失眼,莫名的消瘦,厌食。这显然不是好事。李骏严肃地说:你要锻炼咧,整天坐在电脑前,会坐出病来的咧!王静怡想起来,就有些好笑,他竟然有对她身体健康的担忧。但好笑归好笑,他的关心却蛮实在的。她破天荒地依从:嗯,听你的。每天开始跑步了,不定量,不限时,有空就跑,就在湖畔公园。这公园不算小,她跑一圈就要一个小时。跑步的少,结对散步的老年人居多,其次是花前月下的小年轻,不算热闹。老人热爱运动,无非是想活得长久一点,年轻人谈恋爱,无非是想活得快乐一点。中年人搞钱,没空锻炼,无非是想让老人活得舒坦一点,让年轻人过得肆意一点。当然王静怡的心思也一样。只不过她觉得,健康不一定长久安乐,快乐也不一定吉祥安康。天晴得这么纯净,爽朗朗,蓝汪汪像大海,阳光明媚,和煦温暖,照得人心头喜洋洋。王静怡跑过一张长椅,眼睛仿佛被什么闪了一下,她刹住向前的脚步,倒退着慢慢回头。看到一张慌张,又羞愧的大红脸。大红脸旁边是张大黑脸,眼里充满戒备。他盯着王静怡的目光,两眼贼亮,像要吃人一样。王静怡嘿嘿一笑。红脸,黑脸,一时怔忡着,忐忑着,眼睛各自看着别的地方。神态,表情,脸色,统统不自然,心虚成这样,还跟王静怡玩不认识呢。特假,佯装,装样,都不会,谁教的呀?注销证件,剥夺资格!王静怡也不愿扫了人家的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她早看见上官洛有些害羞,不敢直视哦,有点腼腆,不好意思咧,两颊飞起动人的桃花。王静怡要让“撞见”成“巧遇”,变得自然,随意,便脚不停步,继续往前跑。上官洛目送王静怡沿着一条细长的蜿蜒小道,跑到拜月亭。拜月亭在湖中央,周围是浩渺的水面,金光点点,孤悬于波光粼粼,微波荡漾的水面之上。湖畔杨柳依依,水边荷叶团团,莲花玉立,蝴蝶双飞,蜻蜓点水,小鸟鸣叫着掠过水面。读书人只要听说“拜月”这个亭名,就会觉得有意思,特别浪漫,似乎是一亭风花雪月,你侬我侬。微风悠悠,波光煦煦,水汽润润,饶有野趣,清兴怡然。万籁俱寂,二人相拥,对视而笑。凡是在“拜月亭”幽会过的男女,必然会结出甜蜜的果实。上官洛叹口气:我,这是什么命啊!在偏僻的公园约会,纯属闹中取静,置身繁华大都市之间,可以说是爱情的蛮荒之地,或者不毛之地,甚至流放之地。正常约会可选的地方非常丰富,逛商场,进餐馆,看电影,参展览,或者喝咖啡,吃西餐,去健身,进赛马场。可不是只能这样躲躲闪闪地隐身,潜藏,像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商场橱窗中的奢侈品不属于他们,餐厅里的高档佳肴不属于他们,旅游景区的旖旎风光也不属于他们。卫邙明白上官洛憋屈,沮丧,悲伤,明显不甘愿。王静怡撤之前,嘿嘿笑,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他听到类似无所畏惧的威严,威里又有冷,严里还有厉,气场强大。可能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身子一激灵,眼勾勾地看过去,探寻,不解,含着警告。王静怡的眨眼,让他吃惊,她不仅一眼看透了我的心思,还默许了,表现得宽宏大度,善解人意啊。不惊扰别人的宁静,就是尊重,不伤害别人的自尊,就是善良,发自己的光就好,不吹灭别人的灯是慈悲。由此看来,这个女人的内心极端厉害,比外表还优秀。卫邙嗫嚅着,想一想都替上官洛难过得痛不欲生,他心里愧疚,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啊!他怜爱地看着她,说不出规劝的废话来,多美好的一个女孩,多善良啊,谁见了不称赞?虽说可怜,理应得到呵护!上官洛捂脸,双肩颤动,身体瑟瑟发抖,一声,哀怜,一音,幽怨:这么苦,就不该生我!卫邙只觉魂灵一荡,赶紧扭头,不敢看她,不晓得该说什么。唉,知道了过往,她会更苦,苦得人间绝无,精神崩坍,像水泡一样消失。上官洛发出一声长吟:这,叫什么事呀!我真没用!卫邙竭力稳住心神,他搂着她的肩头,顺势为她拭去泪水,并佯装轻松地闪动眼睛,试图逗她笑。他脸上的神情,认真又调皮:昙林街,可没人说你命不好。上官洛一时无语。她咧咧嘴,想苦笑,但发不出声。眼里闪动着惴惴不安。看得出来她情绪低落,像是遭到了某种伤害,特别严重的伤害。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杆枪对着她的眉心,在被指责,有错,在被批判,有罪,在被公示,有孽,可她又捋不清,错在何处,罪为何物,造了什么孽。她越想越想不清,头都想破了,也理不出头绪来,也说不出因果来,始终不知所以然,头真的要爆了。卫邙说:一个活法,一个苦法,每一个人,都是命。上官洛说:我有一种直觉,还是担心。真的,我相信预感。卫邙说: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多想。上官洛说:恍惚之中有预感,有些事情,或迟或早,总会发生。卫邙说:别怕,有我!上官洛说:好日子,还要等待多久?每一份礼物,都标了定价。你看我,我看你,肩并肩,两只手就又牵在一起。嘿,这是干嘛?又没有人。有人也不怕,不丢人。小手指娇弱柔软,大手指憨厚绵和,勾捏地一起,不时轻微的挣扎搔挠,好玩,可爱,让人感谢生命的欢蹦乱跳,体察生活的欢喜愉悦,使人心口怦怦然,胸口痒痒乎,快乐就开了花。卫邙弯腰,把嘴附到她耳朵边,含情脉脉,说了句什么,她就举起拳头打他。笑得灿烂,喜悦,像阳光一样温暖。上官洛手心竟滚烫。叫人看见,笑话!哼,看不惯就看不惯。牵着手慢悠悠的散步,不急不缓,优闲乐哉。倦了,躲长椅放心地打个盹,歇一会,有人守着,不怕睡过头。上官洛醒来,神情恍惚,微微睁大眼,蓄着泪水,不知在想什么。孤立无援时,呼天抢地都无用,等待着看笑话的人太多,唯有把自己活成自己的靠山。半晌,说:我想痛痛快快哭一场。梦里都憋着,怕人问,不敢哭。卫邙说:哭呗。谁笑你,我揍他。上官洛说:我哭自己。怎么就活成这个样子。李骏要求房子绝对干净。去阳台拿抹布,要换阳台拖鞋,到客厅擦桌,要换客厅拖鞋,进厨房,书房,浴室,得换专门拖鞋。晚上要喝姜汤,她从厨房换客厅拖鞋进入客厅,又换卧室拖鞋进入卧室,再换浴室拖鞋,一套忙完,早已经汗流浃背。规矩特别大,礼节特别多。催促做早餐,做家务的指令,让她感到紧张,感到气氛压抑。清洁家具,得用白色毛巾,擦洗主卧地板,用蓝色毛巾,客厅,玄关的毛巾,也要分开,丝毫马虎不得。一忙就乱,做得多,错得多。李骏没有架子,没大没小,无分贵贱,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谈得来,通达随和。错了也不斥责,格外耐心地指正,特意叮嘱她别背包袱,下次别再错就行。决无敲打之意。但上官洛身世寒苦,素质不高,随时可被替代,故多心多疑,惶恐不安。家教相当严厉,生活在各种规矩当中,餐具每天擦拭,每餐消毒;帽子必须挂帽架;衣服必须挂衣橱;睡前脱衣后必须将衣服整齐叠放;即使受羞辱,也不能在公众面前哭泣,发脾气,工作必须微笑如仪,斯文有礼;私下不能收受任何人的礼物和宴请;穿着不能露肩,背,肚,腿;无论坐几个小时,后背永远不能靠在椅背上;胳膊肘一不小心放到了桌面上,也会遭到纠正。上官洛知道李骏从不曾委屈过她,但他犹如天神下凡,只能仰望,却从不敢放肆靠近。最怕李骏说她不够勤快,家里不够整洁,待人不够周全。她卑微,总想着息事宁人,她低薪,总要看别人脸色,她懂事,总给别人找台阶下,她体贴,还给别人送理由,她妥协,只要还有一条活路,就一定要苟且下去。她没有底线,活着就是最后的底线。仅仅是活下去,就已经焦头烂额。卫邙说:这话不吉利。上官洛说:我不该活。卫邙说:别怕,没人怪你。上官洛说:有啥不吉利?谁能不死。卫邙说:能多活,就多活。你不死,我不死,活得长,活得久。上官洛说:这话有理。瞧你这身肌肉,大洋马似的。卫邙说:怎么就落伍了?做梦的工夫。上官洛说:我确实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卫邙说:你太敏感了。这样会自寻烦恼。上官洛说:但愿是我错了。卫邙说:唉。你没错。上官洛说:若是有一天,我跳到湖里去,你不要救我!卫邙的心被针尖刺得一阵哆嗦,激出一身冷汗,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踱来踱去。这样纯洁美好的女孩,鲜花一样静静地绽放,人畜无害呀,默默吐露芳香,增加一份清雅,犯了什么罪吗?是什么过错吗?女本柔弱,竟然还要遭这种孽!这样质朴勤劳,这辈子就已经被毁弃了吗?人们知道她被欺负,第一反应不是帮助她,是觉得她脏了,要赶紧和人家划清界限,更是将错处都归结到受害者身上,且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肆无忌惮地说笑。苍天无眼,造物弄人!看着她枯槁的面容,承受悲凉的惨毒,在活生生的苦难之中煎熬,他闭上眼,真的不忍目睹。那样的痛苦,换成自已,未必挺得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卫邙懵半天,百爪挠心,越来越焦虑不安。他的眼泪流出来,背过身去,说:莫吓我,好啵,什么事?后果这么严重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在地上斑驳迷离,几缕余晖落在上官洛的头发上,映出乌金般的光亮。她眼睛里闪耀着星光和泪光:我受不了咧,我心里有一万把刀子在扎,我想死的心都有。卫邙被惶恐之感捆绑住,上官洛雕像一样,站在灿烂的阳光下,变成黑色剪影,一动不动,纸片人般毫无气息。他一脸苍白,毫无血色:你要死了这条心。上官洛咬着嘴唇,饮泣吞声:死不了,永远死不了,会死的,只有我这条命!卫邙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现实太强大了,会要了我们的命。不至于咧!上官洛说:活着,就是受罪,早死早解脱。卫邙说:我陪你一起死!上官洛凄婉一笑:你不能死,你是男人,你要养家,送终。我是残花败柳啊!早就无家可归了啊!卫邙说:嗳,有祸男人扛,要死卵朝天,你一句话!上官洛无语,热泪双流:你不要脑壳发热,不要胡想乱说,想想你的家人,你死了,他们靠哪个啊!卫邙心有悲怆,戚戚焉,楚楚兮,把眼睛闭上了:你一个女孩,有啥办法咧?上官洛说:我占理,我不怕。我就不信上天没有公道!卫邙说:你既敢作敢当,我也不畏缩,再孬,再怂,我也是男人。上官洛说:有人根本没给我活路。卫邙说:不给我活路,我就还他死路,反抗是死,不反抗是等死,懦弱,窝囊,耻笑,羞辱,能死得像一个大丈夫吗?上官洛说:不要学小狼,不可逞匹夫之勇。怡姐说,“以暴制暴,说好听点叫嫉恶如仇,说难听点是不懂社会运行的真实规律。”

卫邙说:头都大了,我晕!你们女孩,怎么这样难搞?你之所以不忍,是因为你无辜,但你不软弱,对方欺压你,侵犯你的权利,所以你才反抗,你并没有其他的任何想法。你遵守法律,但你被破坏法律的人,丧尽天良地欺负了,你无辜,订立法律的人就是你的靠山,你反抗,执行法律的人就会替你撑腰,你坚持,破坏分子就会得到惩治。受法律制裁,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所以他们会千方万计地要压制你,操控你,整垮你,搞疯你。如果你被他们侮蔑的行动,激怒了,就会犯大错,或者一时失控,同归于尽,你中计了,他们就如意了。你是一个人,他们是一群人。你要冷静,保持理智,以彼之术还彼之身,反过来给他们坏情绪的刺激,去让他们愤怒,生气,且止不住,目的不是制服他们,是活活气死他们。报仇,并非只有挥拳头,动一动智慧,学一学圈套。你反戈连续出击,气势强,态度硬,劲头足,不给回旋,没得商量,让他们感受到他们意识不到的痛苦,就是持续愤怒,所带来的失控,在失魂落魄中痛苦,在无能愤怒中纠结,在颜面扫地中煎熬,反复愤怒,反复纠结,反复煎熬,日夜伤神,疲惫不堪。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不仅是肉体上的折磨,也是精神上的撕裂。你奋勇当先,百拆不饶,趁机下套,以汝之矛刺汝之盾,当他们百口莫辩,在极端情绪上控制不住的时候,就会狗急跳墙,采取过激行动,只有他们越来越疯狂,事态越闹越大,牵涉面越来越广,执行法律的才能出手制裁他们,让他们承受巨大代价。冶人先冶已,胜人先不败。直到最后时刻,他们才会醒悟,你此前的微笑和冷静,究竟有多可怕。人生,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若是时时担忧,事事恐惧,哪还活个什么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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