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放松，或潜水捉鱼、或扬沙嬉戏，很难想象这些最小都已经二十四五岁的成年人在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顽童般松弛。哥丹威没动，可能是碍于领袖地位的面子，可他却看见了偷偷摸摸由树林灌木丛回来后就一直坐在沙滩上臊眉耷眼的桑帛。啪。哥丹威捡起一块石子砸去，桑帛被击中臂膀后震怒着扭头，以为是同伴在闹他，当看见坐在树下的男人正望着自己，颇有些无奈的起身走了过去：“有事么，哥丹威？”

他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是在岛上憋的时间太长了，那玩意儿不太好用了没弄成，还是……”哥丹威开着男人间的玩笑，却发现桑帛在自己的话语中低下了头，脑袋垂的都要顶在沙滩上。“我见到了一个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的女人。”

哥丹威凝神注视，桑帛看到对方的表情后继续说道：“她不会屈服。”

这世界上还有不会屈服的女人么？哥丹威不信。当枪口顶上来，平旺的皮鞭子抽打过来，身上完好无损的皮肤裂开口子流淌出鲜血，他这个从生下那天开始就没打过鱼的人能把网撒的圆润无比、像锅盖般扣向海里。在绝对的暴力下，女人会比男人强？“你把她叫来，我保证两个耳光……”桑帛在哥丹威话还没说完的时候补充道：“我打了。”

“没用的东西……”“不是我没用，是那个女人打的比我还狠！”

桑帛有点激动的说道：“我就站在她的旁边，亲眼看见她用那张脸撞向地面上的石块。”

哥丹威愣了一下，桑帛解释道：“是真的，她要亲手毁了那张俊秀的面庞，让你想干点什么的时候只要看见那张脸就会感觉到恐惧。”

“恐惧？”

桑帛点点头，表情非常沮丧：“内疚的恐惧，那张脸就在我的脑子里宛如时刻提醒着‘是你，是你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完这些，垂头丧气的多说了一句：“你说，哪个男人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干那种事。”

唦唦。树丛里传来了声响，哥丹威迅速拎起身侧的枪回望过去，直到感受了一股清爽的风迎面袭来，这才逐步放松的说道：“看起来，我们还是没有泰国人狠。”

此刻，一双绝对比泰国人更凶狠的眼睛正从灌木丛的根部向海滩望着。“撒尿。”

桑帛走向了灌木丛，一头钻了进去之后，面对一棵大树脱下了裤子。那一刻，周遭树影森森，阳光只能从树木枝叶中的些许缝隙照入丛林，形成星星点点的光线，这点光线根本压制不住常年经受海风侵袭的潮湿味。赵明远就在这股气味之中走了出来，他身侧的树干上布满绿色苔藓，星点阳光配合着树木枝叶阴影照射在脸上宛如金钱豹身上的花斑，握着木棍的手在桑帛身后高高扬起，低沉的说了一句：“是你把一切都给毁了。”

桑帛突然一愣，都来不及提裤子，回头去看的刹那，眼中只有挥动过来木棍——碰。这个男人被打的一头撞在了身前树木上，顺着绿色苔藓滑倒了下去。赵明远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就一件事，那就是胆小和懦弱是原罪，只要你不敢反击，这个世界上就一定会有什么人乃至什么事来毁了你。在监狱里，他没有得罪什么人，有点好东西恨不得藏在裤兜子里生怕别人发现，但那又能怎么样？泰国人该打你还打你，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怂，就会有人在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一巴掌拍到你后脑勺上；出狱以后怎么样？托尼步步紧逼，你这才赚点钱，他就玩了命的想要利用你，只要听见一个不字，便把你从泰国的旅游行业驱逐出去；安也一样，她什么都没做，不过因为是个女人，就要……懦弱一直都是别人肆无忌惮的脾气，隐忍则成为了那群人在欺负了你之后还能阐述出来的理由！很事情都是这么发生的，到头来你反而没理了，发现很多人在向着欺负人的家伙说话。这是什么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哪有说把人抓起来就抓起来，说扔到岛上就扔到岛上呢？赵明远的眼睛红了，他的不服伴随着怒火燃烧所有回忆，生命里每一次被欺辱的过程都成了当下的勇气，这是赵胖子人生中第一次将人击倒，他都分不清是为了安还是为了自己。他又抡起了棍子，像是亲手毁掉了前半生所有的不堪，‘砰’一下砸下去的时候，眼看着晕过去的缅甸人躺在地上被打的闷声作响。那感觉很舒服，宛如将胸中的憋闷感全都挥舞干净了，赵胖子甚至都在质疑自己，为什么在之前没有找到这个爆发口，假如这一天早点到来，他还会放弃那个用生命守护的女孩吗？还会在监狱里被人欺负吗？还会在芭提雅被托尼逼的四处乱窜吗？恐怕赵明远知道了答案后，将特别失望，因为答案是，会。在北梁，没有富裕家庭作为支撑的情况下，赵明远面对爱人的疾病一定是选择沉默，毕竟他没有为了爱情逼人家去死的权力；在芭提雅监狱，缺少背景和武力作为后盾，赵胖子就得痛哭流涕祈求一线生机，连周道都得装孙子挨揍，他能怎么样；出狱之后，生意越做越好的他被托尼胁迫着，只能躲避，因为法制、因为身在异乡、因为还想更好的活着。网络上有这样一段视频，名字是‘通辽二光被捅’，讲的是两个江湖人物发生了争端，其中一人持刀行凶，和他们在一起的另外一个并不是江湖人，面对刀芒的时候，这个人选择了给行凶者下跪。不用解释，他就是不敢与之一战，可这不敢背后，是生死未卜的局面，是家里的妻儿老小，是整个人生。当然，他还是被捅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因为‘血气胸’被直接推进急救室，而发生争端的人也在打黑除恶中明白了什么是天网恢恢。赵明远也一样，假如不是困在这座小岛上，俗世间的一切都已经破碎被丛林法则取而代之；假如他知道缅甸人天黑以后就会彻底离开；假如他看见了哥丹威手里的枪……怂人还是会怂。眼下，他连怂的机会都没有了，鬼知晓这些缅甸人会不会为了安闯入小山包的山洞先下手为强？可悲么，怂人连鼓起勇气都是被逼的……砰。一声枪响。刚打了两棍子的赵明远吓了一跳，转回头去看海滩方向时，正好看见灌木丛外哥丹威举着AK47的枪口瞄着他：“住手。”

下一秒，脚步声响起，很多缅甸人都持枪出现在了灌木丛附近，还有更多的人在手持刀斧的向这儿狂奔。赵明远笑了，拎着手里的木棍笑的一身肥肉直颤：“真背啊，连偷袭都成功不了。”

这声感慨有几个人能懂？哥丹威皱眉头听了一会，他发现对方说的每个字都听不懂，但那语气、状态带出来的悲凉感，却能感染着人继续听下去。“我啊，这辈子胆儿就没大过，没出过头、没拔过份儿，连村里人的攀比都选择一笑置之。”

他竖起一根手指：“最大的愿望，就想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在自己家的院墙里高高兴兴的。”

赵明远笑的开始苦了：“么最后媳妇儿还混没了。”

“后来我开始想出人头地了，么我出人头地是被逼的，你们知道么？你们听过谁被逼着出人头地的？可我不一样，要是不能混出个样了，在老家都要活不了了。”

赵明远摊开了手，扔掉手里的棍子想要跟眼前这群人说点什么，可看到人家把枪口往高抬了抬的时候，又退了去：“我看见了更高的山、更大的海，还有成堆的金银珠宝和看不够的美女豪宅，这些都唾手可得，不过，得付出代价。想要更好的生活，就得受更多的委屈，想要把这辈子活出点滋味来，你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迷了眼睛说进沙子了，别人拳头打在你左脸上再把右脸递过去。”

他喘了口气：“谁还没点脾气呢？”

“可我么就是不敢尥蹶子，知道为啥不？”

“你这边只要一蹦高，原来搂在怀里的钱、弄回家里的姑娘就都没了，没了，噗，没了。”

赵明远伸出双手，吹了一口气，像是吹散了梦幻。原来紧绷的身躯松弛了下来，仿佛已经不想抵抗了似得说道：“太累了，人活着这辈子太累了，你以为活的损一点可以轻松些吧，法律不干、道德不干、正义感爆棚的卫道士不干；你准备老老实实的，自宫一样切掉所有欲望、幻想吧，又有来欺负你，逼着你干点什么；就连当个宅男，都得天天面临网上无休无止的挑衅，整不好就有个什么网友站出来骂你一通。”

“我不玩了行么？”

他举起双手，向前迈动了一步：“就连当回好人帮别人戒毒，给别人重生的希望都这么难，我不玩了行吧？”

赵明远又向前一步，他对整个世界失望了，脑子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靠近这些人以后，徒手掐到对方的脖子上和人家同归于尽。根本没有战斗经验的赵明远都懒得想自己掐死人需要的时间和对方扣动扳机的时间有多强对比性，哪怕你死透了人家没准都只是咳嗽两声，他不过是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