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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四 梦魂引 入得侯门见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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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即红得了樱桃,绿得了芭蕉,亦可落得三秋寒叶,生得出铁树奇花。天地有情,以一方水土养一方百姓,滋生万灵,如父如母;天地无情,南川水泽仲夏暴雨时节结束时,不知有多少村寨再无影踪;北漠荒原在冬雪凛风里又不知有多少牧民倒下了,直到来年开春他们也没能再起来。或许与此同时藏溪斋的文人雅士正在借此曲水流觞,或许那才子们口中所谓的谪仙人还会即兴一首千古名篇,甚至会早于水灾急报,先一步闻达长安庙堂,送到衮衮诸公府邸;或许此刻中原百姓犹在高呼瑞雪兆丰年,家家户户屠苏炊烟袅袅升起,好不温馨;又或许久在深闺的高门小姐,名动一方的美玉良才们,正在梅间逗趣论风雅时,多少雄城高墙下又有多少乞儿拥雪而眠,还道暖和,沉沉睡去再不复醒。也许在那道门所谓的回魂一瞬还能窥见极乐,只是不知他们那永久定格,道不清虚幻还是真实的一瞬幻念之景,较之那传闻里太白谪仙人的恢弘醉梦之境,那一个更胜一筹呢?无论高墙外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后有多少具尸骸发臭,亦或者又是何人去雁塔撰文,一日走马,观尽满城春花……岁月从不为谁驻足,她总是从一些人身上,攫取一些东西,再馈赠给另一些人,周而复始,亘古如此……所以,这天地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呢?道是无情却也有情,倒是有情却也无情,人们对于搞不明白的事总是习惯性的怀抱敬畏,便是孔圣人都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么无论这天地要生何者灭何者,一任鱼肉的众生还是都只能一边感念祈祷着着上苍的好生之德一边狼狈图存的敬畏吗?深秋冷雨持续了没多久后,长安城便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接着似乎很快,便又要到上元节了。无论王府侯门还是寻常百姓,提前两三天家家户户便都挂上了彩灯,庆贺着瑞雪,期盼着丰年,一到晚上灯火融融,绚烂夺目,整个长安说不尽的喜庆。此刻,魏国公府侧苑客房的别院里,一披着裘衣的消瘦人影久立亭中,沐着冬日里的融融暖阳,手中拿着信封,脚底边石台上靠着长剑。他一边思量着偷偷提前弄来的今夜灞桥赏灯的文题,一边还是觉得——不真实!那日,他一路随着那一身骄狂似乎都蔫了的年轻人最后真的走进了那座当今长安唯一一座,建筑规模可堪比徐家的武忠侯府的另一个异姓世袭的一品侯府——魏国公府……只是与他料想不同的是,他们进的是……正门!当时他只听到了一句‘世子回来了,快去禀报侯爷,那位神医应当还没走,快去快去,侯爷说了一定得当面道谢……’,便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脑袋嗡嗡响。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魏无非看到自己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脸色后,瞬间一扫一路上蔫了吧唧的样子,一下子兴高采烈了起来。虽然很明显他也是想略微收敛一下,含蓄点儿,好显得有点大族子弟从容不迫的气度,可是更明显的是,他失败了。那鼻孔快朝天的脑袋,那两手背后,乍一看暴发户子弟的姿态,怎么都收敛不住,更和含蓄搭不上边。倒也并非他如何看不起眼前瘦弱的读书人,有多想恶心他,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也确实有点他一贯的恶趣味在里面,不过也实在是他这一路上实在郁闷,从小到大从没这么郁闷过,就算蒙童之时,被徐家那女扮男装混进学宫的野丫头在当众扒了裤子,好奇问我们不一样哎……被欺负地哇哇大哭跑回家时,感觉也没有今天这么灰溜溜。就像一个刚刚衣锦还乡的土财主,拿着青州财庄开具的一万两白银的交子,满心振奋的去向一个路边搭救过自己的乞丐报恩,顺带炫耀一下时,那乞丐把他那天价交子当作废纸塞回自己兜里,还语重心长,情深意切地教导自己,人可以穷,但得有骨气,别整这些弄虚作假的东西,被官府抓了你就完了,顺带着掰了半个快发霉的馒头塞到他手里,对他还说快吃别谢别客气……故而魏无非此刻脸上那得意之色遮都遮不住,妥妥一副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的样子。即便在门口的自家下人眼里,也实在跌份。不过能让自家世子如此模样,也不知道眼前这看上去有点呆的读书人究竟有何身份?只是这瘦弱年轻人身上穿得那破旧的单薄青衫,不似世子平日里穿的看似不张扬也不精美,却是从徐州专门采购,一百两银子一匹的景阳料子制成的单衣,他怎么瞧也瞧不出长安毓绣坊订制的痕迹来。莫非是世子招揽的哪路奇人异士?那可当真了不得,再怎么贫贱的寒门子弟,傍上魏国公府这棵参天巨木,想不腾飞都难,一时间那下人眼里唯剩下了艳羡。在魏无非的吩咐下,他带着还是晕乎乎的年轻人去了别院,给他收拾好客房,又差人给他取来了行李,挑选着备了些文房四宝,收拾妥当后,便离开了。等雷千亭终于缓过神时,他已经置身在了魏国公府的客房了,看着房里的沉香木书架与桌案,那不知是白玉还是象牙镶嵌的毛笔,那做工精致,闪着乌金光泽认不出材质来的方砚,还有那些稀奇古怪,从没见过的精巧摆件,连地板都是带雕纹的梨木……一时间雷千亭竟不知该往哪里落脚……“小雷子,在想什么呢?准备怎么样了?”

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虽然魏无非没怎么用力,但还是感觉有点生疼。这三四个月里,虽然没见过魏无非出手,他自己也没具体说过自己的武功,但他现在也渐渐明白了魏无非的武功大概的确很高。两月前随手点拨自己两招,以自己这从没练过武的瘦弱底子竟感觉也能撂倒两三个寻常人家护院的壮丁了。大理寺提剑人,想来应该都是些武功了不得的好手。只是那夜连武功若此,家势更是雄厚的魏无非都被人追杀至那般境地,也真不知晓自己稀里糊涂带他在沼泽地里躲了几个时辰便躲过了凶险,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他没再问过,魏无非也没再具体说过,只在某天去大理寺述职,回来后兴高采烈地略微提了下,说是因为那天夜里他带回来的事物,如今已经是那十九人之首了。看着魏无非那一脸猥琐的笑,雷千亭不说也知道他肯定心里在琢磨怎么整整哪个以前得罪过他的同僚……“世子果然有手段,今年这上元文题确实不易,若非提前到手,只凭临场仓促写就,定然难有什么好词句。”

小雷子!雷千亭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算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姑且认了,只要别在外人面前这么喊就够了。“自然,那些世家公子承办的文人宴会里所谓的‘即兴’文题诗作助兴,能有几个是真的‘临场即兴’?别的不说,此刻这文题,肯定也已经出现在了其他几位长安公子的案头,不过以那几人的文采自负,是否会不屑于看就不知道了。”

魏无非靠着石柱,剥了几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葡萄扔进嘴里,砸吧两下,冰得呲牙咧嘴,却还不忘口齿不清地调侃一下其他几位长安公子。“长安七公子久负盛名,又怎会是这般不济?他们应当只是会协同看一下文题是否得当罢了,不过,当然,世子你得除外。”

这些天来,不知是因为魏无非的长安公子之名与实际出入太大了些,还是要小小报复一下魏无非动不动就喊雷千亭为小雷子,作为魏无非的救命恩人加帐下第一位谋士,雷千亭对魏无非也时常会伶牙俐齿的奚落一下,好让自己心里稍微平衡点。“什么,小雷子,这就没爱了?那我可告诉你,你倾慕得一塌糊涂的相门才女索大美人儿的那首秋水词,绝对是提前就知道文题的,要不然后篇那你口中所谓的深意隽永之笔不论,前篇那些华丽的骈文是否代笔不论,但绝对是提前写好的,你信不信?”

那位一个月前丞相府举行宴会时,自己竟然真的见到的那位相女索姑娘吗?雷千亭脸上显露出几许回忆的神色。“我魏无非虽不擅文笔,但也是被家里人逼着在学宫里读过几年书的,我告诉你,便是才高八斗,声名赫赫的长安七公子,也……你这么看我干嘛?……比瞪眼,我怕你啊?……好吧,不算我,其他那六个里,就我所知除了君问闲、程致远还有饮了酒的李太白外,没几个能当场写出文采那般好,不对,简直就是天人妙笔般的文章,所用辞藻典故可大多都是古籍中极难觅到的上乘精品,而且随手写就便美得汪洋恣肆,那般一气呵成。我告诉你,本世子可是亲眼见过那几位长安公子撰文题诗的,即使是那烂醉如泥便文思泉涌佳作天成的李太白也说不得中间转折变化处得稍作停顿。难道小雷子你痴慕的那久居深闺的大才女能以文采力压君家大儒,洞庭散人等诸多大家倾囊相授,不吝盛赞过的君问闲和程致远?还是比那游遍天下大好山水,人随文走的绝世酒狂客李太白更有笔力?”

回想了一下,当年索栖桐题诗时的光景,李太白正拎着酒壶往嘴里灌,程致远面色略显赞赏,只是他总觉得不对劲。而君问闲则是一边敷衍的称赞,一边以玩忽的神情似在打量,全然不似如何被这篇上乘美文惊艳到的样子,王安则一如既往的老好人摸样,该捧场捧场,而顾千帆那里,莺莺燕燕,懒得去看,好吧,是嫉妒,至于索栖桐本人,则是没注意,好吧,他从脚打量到脸,暗道一声,流水身段,再看眼睛,睿智清亮又不失婉约,可他总觉得有种莫名深沉与威压,怕被人注意到赶紧挪开了视线,神情没能太注意得到,只觉得,正点!所以,以他多年办案经验,那必然是——有鬼。“你这是嫉妒!是嫉妒!而且索姑娘那般恍若仙子的人物,我等平庸之辈又岂敢生轻佻之心,可别用你那小人心胸度我等读书人之腹。”

看着雷千亭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生气了,魏无非赶紧跳得远远的,躲过在自己百般劝说下才堪堪开始习武的雷千亭那一手最为得意的横扫,可惜忘了压住剑鞘,那剑鞘便直接飞到了院子外。感受到扑面而来近乎罡风拂面的感觉,魏无非不由得有点心惊,这才练了几天呀?怎得就这般生猛?这家伙莫不是个练武奇才?可看着雷千亭那笨拙滑稽的回剑招式,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魏无非一边跑到院外给他把剑鞘扔回来,一边大大咧咧喊着“是的,人家可是仙子般人物,你个小门客还是死心吧,而且人家那身份,将来说不得会嫁入皇家,你还是别做白日梦啦,免得到时候,凄风冷雨里,一个人不会喝酒却抱个酒坛子深陷悲伤,无法自拔,诶呦!好凄凉哎~对了,到时候你那副寒酸样,我可不认你这个门客。”

转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玩笑道。“还有晚上的出门的事可别忘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文惊四座!咱们好好出出风头,争取让你那仙子姐姐多看咱们两眼。”

“滚!”

待魏无非走了有一会儿后,雷千亭才收起了恼羞成怒的模样,想起了月余前见到那位女子时的情景。的确,那女子很美,还有那种说不清的气质。他虽寒微,但长得天姿国色的女子,乡野市井未必便没有,只是要么在风雨吹打生活困苦里,未及长成便败了芳华,要么纵然姿容熬过了岁月消磨,却也失掉了神韵。况且没有了那些昂贵的胭脂粉黛妆点,终是难以艳惊四座;偶有小门小户家的清丽女儿长成,纵使姿色不俗,亦难有什么名气,只因缺了那层声名背景做嫁衣罢了。可那个女子,明明初次见面,很陌生,甚至那女子虽美丽却也正常的眉眼容貌似乎在他过去见过的那些人里,从未有过相似。可看了两眼后,竟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就像是自己在天地间找寻她已经很久了。直到眼前女子的模样与他初来长安,离奇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那女子身影相交叠时,原本梦中那女子的面容便记不清了,只觉得梦中女子那张脸便本该是眼前女子的模样。梦里的自己一如既往,立于人群之后,从不出头,但他心里却清楚感觉得到那女子是天上九霄跌落而来,是自己不知何时或许曾倾慕过的神女。只是那个梦境在他内心却是那般残酷——那天人般的女子似是自九天折翼跌入凡尘,她的周围恶魔环伺,其意不言而喻,偏偏梦里感觉又是无比正常。那落尘仙子拼死而挣扎,无济于事。那神女实力虽强,但此刻伤重,伤势重到就算没有那群恶魔与男人制住她,她也很难站起来了。自己的心针扎一般刺痛,似在不断渗血。一个梦里自己即觉得正常又觉得与自己梦境格格不入的念头出现了,就像一捆干柴,被引燃了——自己要救她!她是最美好的!她是最神圣的、不容玷污的!可在这个念头出现时,在梦里自己向着那落入尘凡挣扎的天女迈出第一步时,似乎浑身的气力都被瞬间抽空了,似乎天地间的一切就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来阻止自己前行。自己顶着那股内心深处的无力感与恐惧,无力的,艰难的,在所有难以言明的压制阻挠中,向前冲去,缓慢,且如秋雨里的枯叶,寒风里的残烛,飘摇明灭——终于,他冲到了前面,奋力抬头,对上了不知何时被人如何按向自己的面容,以及那双不知道美不美,却洞穿了自己灵魂的眼睛。一双清亮的眼睛在痛苦的挣扎中看向自己,夹杂着最后一丝微弱却坚信的希冀。而她被迫飘摇的身影却渐渐为汹涌似猛兽的人群遮掩,唯剩自对上视线那一刻起便抓向救命稻草般始终望向自己的明眸……可在被那目光洞穿的一瞬间,自己感觉,天地停滞了,那些人的动作也变慢了,而自己的当头热血却也褪去——不!是瞬间消失了!梦境里自己的感知被无限的放大,更能感受到那本该强大披靡的无力凄婉,感受到自己似乎消失了一个瞬间——肉体、精神、以及情绪、唯独留有一双目光,紧接着自己便感受到了慢下来周围的人,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魔鬼,他们感受到了自己要做什么,那一张张人皮下,此刻有着焚天怒火在盈积,自己若是再迈出下一步,他们便会顷刻化为厉鬼……不……是更让自己恐惧的……穷凶极恶的……人!是的,区区恶人!自己搅扰了……不!是自己要夺走他们欲望渴求的盛宴,他们积压暴虐欲火已久的战利品!身处人间,也算寻常景象,可自己眼里,梦境里已然成了森罗修罗场!意识精神似乎又回到了身体里,唯独那不堪一击的热血被从身体里滤净了。下一刻,力气,精神,天地都彻底恢复了,那些压迫,还有似乎下一刻除了那个折翼落难的仙人女子外所有人都要化为恶鬼,转身扑向……撕碎……咬噬自己的感觉,都无影无踪了。原来,他本是……这些魔鬼的一员,他又回到了魔鬼丛里,身旁一个青年男子,目光渴望地望向那落难的羔羊!回过头来,热情搂着自己的肩膀在说道些什么。梦里自己脑子乱糟糟的,听不清热情搂着自己的男子的慷慨,下意识可能出于懦弱的理智,更大概是为自己的懦弱寻到一丝理由……自己的目光故作揶揄、戏谑、鄙视、恶心……的回看向那正被剃光羊毛的羔羊哀求而又坚信的目光,然后啐了一口唾沫,说出为了显示自己的阵营与立场的诛心之言,便无力地低下了头。一任那宛如酷刑般的凄婉目光,在起伏中被汹涌的人潮隔绝……淹没。好像很漫长,又好像梦境场景切换一样。那一身圣洁的战铠,已重新穿好。她被那第一个似乎是魔鬼首领般的男人贴心温柔搀扶架着,离开了人群,去往了一艘那个梦境里可以飞行的天舟,人们都在狂欢后满足的欢呼。自己抬起了头,死死盯着那张脸。那张如铁般坚硬的脸上,没有了任何情绪,冰冷扫过人群,没有一丝停驻,眼里只剩冷漠。自己再也找不到刚才的一丝痕迹,似乎自己的灵魂又离了身体,欲悲绝,欲嘶吼,欲杀尽梦境里所有人包括那个失了魂魄的她,再自杀,自己欲躲藏,欲死去,在这梦里一切发生之前……终焉,唯有沉默,和远去的,不再熟悉的那个决绝的绝世背影。冥冥中某根线已然就此割断,从而他似陌生的她一样冰冷的沉默……然后,梦醒了,满脸清泪,心焦若焚,愤恨也不懂那梦里的他何故那般懦弱?不似此间现实里自己谦卑的骄狂,梦里自己怎么能容忍!怎么能!他知道,那只是一个有点过于真实的梦,但也只是梦。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在问,你是谁?默默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如若疯癫,更疯狂的想着,问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从来信奉明哲保身的他,从来自知寒微,故潜龙不用,窥伺时机,立誓只要搏取一番赫赫功名,其余什么都可不管不顾的他,那一刻,却愿意,以功名,以性命,以自己拥有的和未来可能拥有的所有!为代价!求得补上那个梦里真实的缺憾,他愿以性命为烛,燃尽此命,只为多照亮梦里的她……哪怕,只多一瞬的芳华……他从不信梦,觉得梦不过是日里所思所想的延伸,可……那个离奇的梦,他相信!更信梦里那一刻也许不知何时何处以他察觉不到的方式发生过了……以前的他,出身乡野,曾受遍市井欺凌,所以他想要一番功业,好踩在芸芸众生之上,再衣锦还乡,有那一世羡煞世人的波澜风光。那时候,他其实并不憎恶那些身处上层,降下诸般苦难的强权者,只不过憎恶自己不是那个强权者而已。可那个梦后,他莫名的真的想要为这世间的弱者,为那受苦的百姓,做一些事;为这浩浩天下清扫掉一些不堪的东西,还这人间朗朗乾坤!只是因为……一个梦!而已!那时候,他还以为……凭着刻苦努力……凭着科举最后一关的春闱,他……能有一个想要的未来。可叹他忘了,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弱者而已。寒根草芥般的他能一路小心翼翼走到中途,已是幸运,只是,但凡幸运,总有用尽之时。那一天,雷千亭看着那倩丽的背影,神游天外又有些发呆时,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前面给魏无非带路的她,倏忽回首!还好,她的眼神,还没有死去!雷千亭仓惶又有点狼狈的低下了头,好险!差点被她发现了!可发现了什么?雷千亭不知道更没有去思索过。眼前的倩影是相门贵女,父亲是庙堂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执宰,家族有世代辈出的能臣宿儒。除了皇宫,这世上能比她更尊贵的女子怕是没几个了!世上谁能轻言侮她?倒是他自己而今,怎么说呢,相比自己原本乡野泥腿子的身份,如今算是……不知如何言说吧,只是相比面前这倾世的女子,显然,连只癞蛤蟆都不算,撑死……瘌蛤蟆脚下的石头下面……深水之下的污泥吧!却因为一个离奇的梦,想要保护一个若非魏无非,他这一生见都见不到的人。可笑吗?可惜失了自知之明的他,自己却不这么觉得。只是看着身前魏无非与索栖桐交谈的融洽,感觉这样,挺好。“听说世子不久前又高升了?恭喜啊。”

“害~,不值一提,就是混着当了个小头头,还是差点把命丢了才换回来的。”

“世子可真是谦逊,大理寺十七位捉刀人,十九位提剑人,那可都是武功超世之辈,若结成刀阵或剑阵更是可敌千军,谁敢轻视?更何况世子如今是这十九人之首,谁问当今江湖人,有谁提及大理寺的提剑人能不胆寒?世子可别欺负我久在深闺见识短浅。”

这一刻的索栖桐笑得像只狐狸,再带上娇嗔的语气,雷千亭赶紧挪眼,魏无非也是有点不自在地想挠挠后脑勺,觉得有点失仪,又放了下来,尴尬笑道。“哪里哪里。”

“说起来,几日前,老侯爷来相府时还提起过你呢!你猜说了什么?”

看着魏无非有些傻头傻脑求助身后那个同样好像有点呆的幕僚的傻样子,忍不住逗趣道。“老爷子能给我说什么好话呀?你看看人家几位公子的名字,太白,多大气,问闲,多潇洒,致远,有志向,安,多实在,就那个顾千帆,名字也挺有意境。可我这名字,长安大户人家,谁不知道,当年人家陛下是要斟酌思量一下再赐名的,就我爷爷那个急性子给害的,弄了个无非,无非什么呀?小时候老被你们嘲笑,说我这名字是白给。他能给我张罗什么好事?”

一脸不满嘟囔的魏无非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苍白了起来。“该不会……”看着魏无非呆愣呆愣的样子,索栖桐又捂嘴轻笑了起来,说不尽的万种风情,雷千亭觉得自己心有点乱了,赶紧低头作思索状。“没错!老侯爷是来给你求亲来了,不过放心,被我父亲嫌我要是嫁了你,我们家辈分上吃亏给挡掉了。”

“额~那就好那就好!”

魏无非一颗心提起终于又落地了,要是真和身旁这位狡黠如狐狸般的女子结成连理,他可不觉得他能驾驭得了。“只是听说老侯爷接着又向着李尚书家去了,李尚书的孙女可是和你同岁,辈份上又不差,你运气还能不能如我这里这般好,那可就说不定了。”

说着索栖桐又不由的得笑了起来,魏无非只觉得自己得赶紧离开,这地方于他有克,顾不得等其他几位公子见上一面,就着急的想要拉着雷千亭赶紧离开,却被索栖桐撒娇地拦了下来。“好啦好啦,不打趣你了还不行吗?起码等其他几位公子来了见上一面再走啊,要不然他们又要怪我招待不周,失了礼数了。”

魏无非似乎很吃这一套,便推辞意思了两下就揭过了,倒是索栖桐看到魏无非想离开时竟然会下意识地拽着身后这看似文弱的读书人,能被除了同其他几位公子外,从来懒于同文人打交道的魏无非如此看重,想来此人非同一般,便忍不住好奇想打探一番。“不知魏公子身边这位……公子是何来历,能否为我介绍一下呢?若有什么仕途愿景,说不得我也能给家父说道说道,帮衬一二。”

索栖桐略微侧了下臻首,笑盈盈的开口道。她注意到我了!雷千亭感觉心跳莫名有点快,只不过还是强装着镇静,微微颔首一笑示意,颇显儒雅。“那可不行,索小姐可别想从我这里挖人啊,我身边可就这一个半吊子幕僚,你说对不对呀,小……”“咳咳~”“雷贤弟。”

“索姑娘,您高看在下了,承蒙世子殿下照顾,在下在这京城才有了个安身立命的落脚之处,岂敢不知天高地厚的仗着世子殿下纵容便乱攀高枝。”

雷千亭垂手行礼道。看着这细看起来倒有几分俊秀的年轻人不卑不亢的样子,索栖桐眸中倒是多了几分赞赏。接着,雷千亭便见到了那其余的长安六子。魏无非不甚通晓文墨,再聊天时便有些接不住,倒是雷千亭不断明里暗里帮衬魏无非,这才不让魏无非显得那么尴尬。至此雷千亭终于想通了为何那般厌恶酸文腐儒的魏无非会近乎死乞白赖地收下自己这个门客。几番下来,长安六子倒是注意到了这个和魏无非形影不离的年轻人,打量几次后,觉得这年轻人才学倒也尚可,也算是明白了从来独行侠的魏无非为何收了个这样的随侍,便一笑置之了了。唯有那王安对他是一贯的客套几句,再勉励了两下,却让雷千亭很是感动。若非索栖桐在,在膜拜之情下怕是会多少有点把持不住,最后还是魏无非实在看不下去方才还不卑不亢,尽显他魏公子风骨的门客,转瞬间神色就像个哈巴狗小迷弟了。众人面前大觉丢人之下,赶紧提前把雷千亭给拖走了。入夜,中宵,雷千亭依旧一个人站在庭中,看着天边的一弯残月,又想起了见到的索栖桐。上下求索,方得凤栖梧桐,梧桐,梧桐宫么?原来是要入皇家啊,难怪世袭的一品公侯尚入不了丞相法眼,丞相倒是野心不小啊,不过那样的位置有那样的野心,也是正常。只是那姑娘……嫁入皇家吗?倒也是,那般明艳清丽而又温婉的女子将来唯有入了宫,或是成了某位皇子的王妃,方才配得上她那仙子般的容貌还有那显赫的家势。而那个离奇的梦,终归也只是个梦。“这……才算是真正的长安吧,只是以我的身份竟能见到,何其有幸啊~”雷千亭感慨罢了,便搓了搓手,拢尽狐裘袖子里,转身回了房,身后那一轮窄窄的残月似变得宽了些许……斜阳下的雷千亭恍然惊觉,自己竟又是走神了许久么?赶紧收回了驳杂思绪,仔细揣摩着今夜的文题,离上元佳节,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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