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看得出梦烟很尊敬他的阁主，但探梦堂有遍地破碎的锦画，如若真的有心，有岂会是这般光景，不过瑅皓也能理解梦烟，绿莹将整个忆梦阁托付到他手中，梦烟当以保全忆梦阁为主，方能不负叮咛，但瑅皓心中很不是滋味，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他知道当绿莹决定行义举之时放下他是最好的选择，若换作是他也会是同样的决然。

忆梦阁自顾不暇，梦烟和其他几人商议后同意让瑅皓带走探梦堂那些探梦所编织的锦画，下一步怎么走，瑅皓给了梦烟一个选择，隐世还是继续留在外世，隐世无非是像过去那样，在世界一处悄然恢复元气，继续留在外世可以招收外界弟子，将复阁的时间大大缩短并得到仙家帮助，但同时也面临着被打压、欺压的风险。

“弱肉强食，忆梦阁同天族一样，既选择守护一片天地自然要顶得住压力，宠辱不惊。”

梦烟表态后眼神询问其他四人的意见。

“叱阅门能白手起家，我们为何不能从头再来，梦晓愿肝脑涂地，再创我阁辉煌。”

“阁主会回来，她说过，我们的出路在海角，这里就我年岁小，小孩100根骨头，99根是反骨，剩下1根是傲骨，我就不信固有传闻比实举更有说服力，这一次，我会好好宣扬忆梦阁，让那些所谓武林正派颜面蒙羞！”

经此一变，梦姮从一个只想着自己前途的小姑娘逐渐长成为忆梦阁的一份子，她是唯一一个自愿留下的长使。梦者大多洗去记忆，有身份的回到了外世，亡故的送往冥界。

梦沢是一位严肃沉稳的青年人，面相年岁与瑅皓差不多，行事果断，眼眸深邃，给人以洞察心神的感觉，这样的人往往不是使臣的首选，使臣当以圆滑为先，但那样的使臣多少失了真挚，倒是梦沢这种看一眼就能让人安心却不至于被看透的人对忆梦阁的未来来说再合适不过。

“老夫有生之年若能再现盛世便是三生有幸，少主既留下老夫，日后行事还得仰仗诸位了。”

阁老抱手一拜，小辈们岂敢代忆梦阁受礼，纷纷抱手相拜。

临别时，梦沢说送瑅皓到海角入口，其他四人都知道梦沢是有话对瑅皓说，梦沢是绿莹钦点的使臣，忆梦阁想继续留在外世就不得不靠梦沢从中斡旋，他所掌握的是忆梦阁发展之根本，对任何人有所保留才是对得起嘱托，四人心如明镜，从不猜忌。

“莹阁主是冥主的妹妹，若您想得到她的消息不妨去冥界。”

梦沢拿出一副拜帖，绿莹所凝结的羽令已经消散，通往冥界的令牌万不能给别人，梦沢只好以忆梦阁的名义写拜帖。

“这是？”

难道冥界有她留下来的线索？梦沢知道我们的关系？

“冥界现在所有的通道都不许外世之人再入，只有冥界之人可通行，您若要去还是带着拜帖，以防万一。”

瑅皓收下，边走边问道：“小雨是旧阁的精灵，她也一同去了？”

“除了我们五个，其他人都请缨而去，您有所疑虑皆可问我，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的条件。”

“忆梦阁招募弟子后希望您来指点一二，阁老年岁已高，不能常常布道开坛，但心思正了方才能行道至远。”

是我格局小了。瑅皓心想，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小，到底是梦沢年轻了些，但凡语气再冷静半分，瑅皓便信了他真是为来此修道的修者而非忆梦阁，不过有何过错呢。

离开忆梦阁后，瑅皓再次见到耑契，耑契身后跟着一两个小孩，他们看见瑅皓时扬起脸，伸手拉了拉耑契的衣角，耑契上前拱手以礼。

“只知当年是神守帮我们修复的缺口，还好当时有人瞧见了您和紫遥姑娘，这等恩情无以为报，他日若有所需，我精灵一脉定当竭尽所能。”

这般感恩何等珍贵，瑅皓不过行该行之事，自不敢当。瑅皓记得当日并未见过任何精灵，修复结界后也布下了幻境，营造出秘境的假象，结果现在幻境不知踪影，这一脉精灵还是被发现了，耑契的感恩瑅皓受之有愧。

原本瑅皓想去韵楼看望父母，但耑契说外世已经在传瑅皓离开大明秘境的消息，瑅皓此时在海角现身无非是给这一方引来灾祸，于是瑅皓直接前往叱阅门。

虽说天族有霜鸣玉简所铸九重结界，但在天灾下，这些结界并非天衣无缝，书书留有特殊渠道传递消息。楚凌佩收到书书的来信后一早在殿内等着瑅皓，其他峰主也领着弟子在殿内候着，瑅皓哪见过这迎接的排场，此前也不过几位师弟师妹偷偷观望，大多是有事寻他的长老在殿内等着，瑅皓从不知，原来叱阅门的大殿可以站得下这么多人，惶恐了，瑅皓心想。

“你终于回来了。”

“恭迎瑅皓师兄/师叔！”

哦吼，这大殿竟未被声波掀翻，倒也稀奇。瑅皓心想。

“师兄一路劳顿，等师兄闲下时自会请诸位移步玖回峰一叙。”

长池看懂瑅皓的眼色，这群弟子若再多一句话，瑅皓定会连夜走人。

楚凌佩让弟子们散去，她本想着与瑅皓谈一谈要紧事，但瑅皓说先回玖回峰一趟，长池跟了去，一日之内，楚凌佩派过不少弟子去玖回峰，得到的答复均是“在忙”，一开始楚凌佩并未发现端倪，还是芜回峰峰主梓阮从旁悄声说了句“师兄向来低调”，楚凌佩这才知道自己“得罪”瑅皓了。

“师兄，这般晾着楚掌门怕是有些不妥吧。”

长池与瑅皓在藏书楼中，瑅皓裁了新纸，长池备墨。

“你何时见过大殿有上百号人？”

瑅皓浅笑道。

长池仔细想想，自他记事起，的确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热闹的大殿，不过现在瑅皓身份不同往日，弟子们夹道相迎也很正常。

“你且说说身份有何不同？”

瑅皓冷笑一声，说道：“往日唐唐归来也是热闹，但你何时见到叱阅门有列队迎接唐唐。”

长池听懂了瑅皓的言外之意，若是真心喜相迎，瑅皓从来不会冷淡，虽不喜人多，但将心比心，今日这般迎接可谓做足了面子和人情，瑅皓不需要这样的迎接，叱阅门也不需要。

“楚掌门这几年顶着不少压力，师兄您别怪她。”

长池是跟在楚凌佩身边一步一步看着她走过来的，这一路上的艰辛只有他们这几个人知道，长池心善，免不了要为掌门说几句公道话。

“师兄不是怪楚掌门，”琦巳现身呈上一副宗卷，其上记录着近两万多年发生的事，长池在明，琦巳在暗，两人配合愈加默契。

“楚掌门路走歪了，师兄有责任纠正。”

“我明日一早走，玖回峰交给你们俩我放心，冷箭难防，一明一暗最稳妥，但对琦巳来说不公平，若你们私下有商议我便不插手，玖回峰没有太多规矩，也无需太多规矩，只是经此变故，玖回峰势单力薄，纵使师弟们以一敌百，总有打盹的时候，所以叱阅门每次开山至少招收一名弟子吧，华涓、陆莫人一众若想带关门弟子一并应允了，其他弟子你们俩好生教习，根骨固然重要，但品行更加可贵，你们应该知道标准。”

没有应允，玖回峰的弟子不可招收入门弟子，这是天奇道定下的规矩，倘若招收入门弟子便要做到尽心尽力，虽然除了瑅皓一众，玖回峰其他弟子都是外门弟子，但在明皙的引导下，这群师弟个个出彩，对他们来说，天奇道是行为准则，明皙、瑅皓、裴曜是理想成为的人，尽管理想和现实出入很大，但向往不会变。

“门内若出了倒行逆施者，玖回峰弟子人人可诛。”

琦巳和长池应下，琦巳去准备应允收徒的文书，长池仍在瑅皓左右，瑅皓写着写着忽然想起之前罚过长池，于是闲话说来。瑅皓早早便想过要将玖回峰交给外门弟子中的一个，但真到这时刻，瑅皓内心也会心生不舍。

“后山的秘境是师兄你亲自交到我手中，记得当时我才三万岁，在见你之前我就在想，师兄究竟是怎样的天才，才能入得了师尊的眼，一定要好好和你交流一番，可是当我真正见到师兄你时，你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这是你需要毕生守护的地方’，‘毕生守护’，何等的期许，何等的认同，何等的坚定，从那以后，我发誓一定不辜负师兄的信任，曾经是，现在也是。”

就算当日瑅皓真的责罚了长池，长池也不会心生怨恨，因为在他心里，瑅皓早已不只是师兄。

瑅皓也记得当初为什么选择长池。后山的灵兽关系重大，瑅皓常年不在门内，倒不如找个可靠的人打理，当时最佳人选不是长池，但瑅皓在去找人的路上偶然看见长池躲在山石后睡觉偷懒，瑅皓心想，这莫不是个天才，于是选定长池，可是后来才知道，长池真的爱偷懒，以为进玖回峰就好，空浪费一身天赋，原本明皙回来就要遣退长池，但瑅皓已经给他后山，明皙只得再给一次机会，冥冥之中，长池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途。

“此后行事要有自己的判断和原则，若有拿不定主意可以传音问我，但我希望你和琦巳能承担起这份责任，其他峰或许听令于掌门，但我希望玖回峰不只是叱阅门的玖回峰，更是普天下修者均向往的玖回峰，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长池明白，请师兄放心，有我在一日，玖回峰永远是属于每一个师兄弟的修行之地。”

瑅皓很欣慰，长池有这个决心足矣。

后半夜，瑅皓将在秘境所见与过去种种全部写了下来，毫无保留地交给楚凌佩，至于如何决断，这不是瑅皓关心的事。瑅皓心想，还真被唐唐说中，这盘大棋他围不住，最大的变数是他掌握不了的“时间”，而这天下他暂时能看住，至于所谓的武林，交给真正想搅弄它的人去折腾吧。

还没等到破晓，瑅皓带着琦巳送来的宗卷即将启程，玖回峰所有弟子都察觉到了，纷纷在自己门前、窗前、庭院，朝着玖回峰正门口的方向行弟子礼，楚凌佩一夜未眠，她站在掌门殿久久遥望，直到瑅皓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叱阅门。

“您为何不亲自去送瑅皓师兄。”

祝沅站在楚凌佩身边。

“他不希望我去送他。”

楚凌佩眼中流露出伤感和不舍，祝沅看在眼中。

“或许瑅皓师兄只是不希望您以掌门的身份去送他，‘楚凌佩’和‘欧阳瑅皓’永远是朋友，但‘楚掌门’和‘欧阳瑅皓’并没有太多的联系，您说呢，师姐。”

“师姐……”楚凌佩喃喃道，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叫过她“师姐”了，忽然间，楚凌佩好像明白瑅皓为何不与她见面，祝沅说的不错，瑅皓还是那个瑅皓，是楚凌佩变了，变得狂妄自大，而瑅皓却仍然将书卷奉上，楚凌佩看着手中那行墨的一撇一捺越显厚重。

“以后若有做错的地方，沅师弟大可提议，不必全然由着我来，考虑不周之处还请提携一二。”

“有您这句话，祝某定当死谏。”

祝沅向楚凌佩深深一拜，这一拜，希望能拜出一个真正的叱阅门。

谢谢您，瑅皓师兄。祝沅朝着山门的方向抱拳深鞠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