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月色极好。四人在院中烹茶清饮，直到三更十分，疲倦不已的书生才先行回屋歇息。剩下三只妖灵时，嫣魂便开始对妹妹的术法大肆吹擂。讲她如何将半城河水化作大雨，如何将小天师的符篆化为飞灰，挫败对方锐气……雪风只含笑听着，等嫣魂全部讲完，才默然片刻，道：“论修行，暮魂自然天下难得。”

抬眼向月下望去，那白衣女子已在姐姐胡侃时，已于月光里盘腿闭目，浑身都萦绕着一种淡淡光华，仿佛圣洁得让人肃然起敬。雪风再次陷入沉默，随后起身告辞。他洁白胜雪的衣衫在月光下走入深窈林海，片刻消失不见。嫣魂不打搅妹妹，见冬天彤云骤起，似有夜雨将来之势，就自顾自收拾完茶器，进屋去了。不消片刻，一声尖利呼喊打断夜色寂静。亭中的暮魂蓦然睁眼，一阵疾风般划入屋檐，便见姐姐目光呆滞又迷惘地盯着床榻，上头书生眉宇紧闭面色苍白，明显大有异常。“怎么回事。”

嫣魂惊恐的脸上呆滞而口不能言，缓缓抬手指向窗边。她进屋时，床上的书生已然如此。而就在身旁，雪风手掌萦绕着一股白色的烟雾，显然刚刚动用法力。暮魂绕过目瞪口呆的姐姐，上前查看书生情况。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冰凉，皮肤结出一道道冰网，气息微弱毫无生机，不由凝眉抬眸，看向那明明已经离开，此刻却又出现在书生房中的白衣男子。“你对他下了妖毒。”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语气中却有些许愤怒。雪风淡淡收回手：“对。”

“为何。书生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他。”

雪风一笑：“妖害人，也需要理由么？”

“你——”嫣魂这才回神，从暮魂手里接过书生，恶狠狠地看向男子，愤怒中满是悲伤：“雪妖，你欺人太甚！”

就为个书生，雪风哥哥已变成雪妖了。雪风闻言失笑，表示自己并不惧怕她冲冠一怒。暮魂看着他，再次缓缓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远山般的眉黛微微蹙起，一双清冷如秋水的眼睛沉寂而有力，看得雪风心中莫名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回答：“还不是你们，叫师尊被龙虎山盯上。如今在凡尘夺取精元不易，这书生近在咫尺，又元气精纯，我们怎能放过？”

他是说，他不过就近为白狼取凡人精元，以供修炼罢了……难怪书生浑身冰凉，原来除开雪妖之毒，他的精元也被取尽。嫣魂大怒，放下书生便向雪风袭来，却被身边妹妹止住。“你不是他的对手。”

暮魂道，随即转眼看向男子，眼神冰凉，“雪风，你不该这样做。”

“为何不该？”

“你明知书生是我姐姐心爱之人，你取他精元，坏他性命断他来世，就是与我们姐妹结下死仇。”

男子明显微微迟疑，随后却依旧抬眸一笑：“那又如何。”

嫣魂再次大怒：“雪妖你——”却被男子含笑打断：“不结仇时，你还不是对我冷若冰霜。”

暮魂默然片刻，道：“你知道我无心男女之情，但我知道你对我好，从来不曾把你当作外人。”

“可我——”可我并不想做你的兄长……男子终是作罢，没有说下去。接而冷笑一声，道：“韩涛音魂魄精纯，来到此地是他自寻死路，怪不得我。”

言毕，化作一道白影，从窗户而去。暮魂微微一惊后，也随之追出，两道白影一前一后划过林间。余下屋里嫣魂紧紧抱着书生，一声声呼喊对方却毫无反应。又试着从他口中吸出雪妖毒，却依旧毫无用处，不由得悲痛至极……乌云愈密，月光冷淡。越过好几片林子，两道白影数次在数次碰撞交织后，终于落到地上化为人形。白衣女子眉目清冷举剑在前，看着男子冷冷道：“雪风，你答应过我，绝不像白狼一样害人。”

男子不答。她眼中的冰冷便越发寒凉，缓缓道：“你骗我。”

雪风冷笑：“害人？那些凡人修了道，就要杀妖，没有修道的请道人杀妖。你怎不去让他们答应你，不许杀妖？”

他缓缓摊开手，掌心一个白点发出萤火一样的光芒。明显，这便是书生的精元。无论凡人还是精灵，全靠精元维持灵气，精元一失，便于行尸走肉无异。“他中了我的雪毒，已是必死；何况就算解了毒，没有精元，他也活不了。”

暮魂双目冰冷：“还给我。”

雪风轻笑一声，将精元收回：“这是给师尊的东西，怎能给你。”

难怪他今日莫名到访，还透露白狼近期不会来找麻烦。原来只不过想让自己放松戒备，好取走书生的精元。暮魂不再与他多话，径自合手，十指掐诀。昏黑夜幕中乍然明亮，无数泛着银光的木槿花缠绕在男子四周，像陷阱一般渐渐围拢，想将他困在垓心。雪风不慌不忙，白扇一挥，花幕便散去大半。随即笑道：“暮魂，怎么，你就只有这点本事？”

女子并未因这嘲讽动气，只淡淡道：“若是我与你一般，修炼了千年，你还能如此大言不惭么。”

男子轻笑：“没错，可惜你没有。”

暮魂丝毫不恼，又掐出一个手决，眉眼中带着寻常难见的几分自得，微微勾唇道：“其实，五百年的差别也不大。”

雪风还未留神，忽见女子身形一变，竟化作水桶粗、几丈长一条大白蛇，张口向自己袭来。若不是知根知底，一定会以为面前的女子是条白蛇精。“化形！”

他不由暗惊，连忙举扇迎住，整个人随着诧异郑重许多。那扇光笼罩周身，暂时抵住了白蛇的缠绕。白蛇见一击不成，又回转身形再次咬来，一人一蛇就这样缠斗树林之中，卷起阵阵疾风。不知过了多久，蛇形无法取胜，又化作一只巨大白鸢，凌空而下如饿虎扑食一般……妖灵除非显露本相，化形作其他生灵时，因为要维持幻体，法力都会大大减弱，多数并没有实际伤害。就算是九尾狐这般灵妖，如果学来别人法术，能很好地利用其他妖的形态和优势，但也坚持不了太久。除非，是修成远古神祇之术，化形。如同后世只知女娲人首蛇身，其实那不过是神祇能化形万物，保持肆意形态罢了……太华上下，无人会修化形术，连他和白狼也都无法触及。槿暮魂竟然能够化形，虽然明显还不算太熟稔，但已经叫他惊讶万分……雪风不由暗赞，就在这刹那之间，白鸢已化作无数飞箭，铺天盖地向他射来。他忙抽身躲过，一面从袖中取出一颗红色的珠子。那珠子瞬间发出刺眼的红光，形成一道屏障挡住射来的飞箭。红光越来越强，暮魂所化的飞箭悉数落地，化为女子本来的模样，而仍然需用手挡住双眼，才能缓解被红光照射的不适。等再次睁开眼时，雪风早已不见……天色微明，暮魂颓然回到小屋，向抱着书生的姐姐道：“让他跑了。”

嫣魂早已满脸泪痕，闻言一怔，看向不省人事的书生：“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暮魂见姐姐如此情状，不由心头一紧，随后坐到床边，抓住对方的手，道：“有。白狼采人精魂，月圆修炼，如今离十五夜还有四天。只要在这四天内抓住白狼，书生就还有救。”

嫣魂愕然抬眸：“抓住白狼？”

四天，这似乎不可能实现。毕竟妹妹与雪风对战尚且败回，而太华山妖族又是不会帮她们的。暮魂点头，仿佛知晓姐姐心中所想，随后看向书生，一字一句道：“没错，我自然打不过他。唯一的方法，就是到龙虎山找天师帮忙。”

嫣魂更加诧异，不由柳眉紧蹙：“天师？可那些天师也会收了我们的。”

暮魂站起身来，回答：“无事，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暮魂却未解释，只安抚一般向姐姐道：“总之月圆之夜未到，韩涛音的精元还不会被吃掉。姐姐，你把他的肉身带回太华，借用姥姥的玉盘灵气缓和妖毒，也维持他的性命。我去龙虎山一趟，很快便回。”

她转身欲走，听身后的姐姐道：“妹妹——你小心些。”

暮魂回头一笑：“放心吧。”

话音落，一跃化作白光而去。嫣魂搂着书生，轻叹一声。不久，连同整座宅院，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