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同学。”

“嗯？”

面对这位突然开口的大前辈，千原忽然有些好奇她在叫谁。　　“快坐下吧。”

早间纱织拍了拍她旁边的软垫沙发，向男孩示意。　　“我坐着啊？”

少年低下头，左右环顾着自己——双腿端正，平放在椅子上。　　他狐疑了好一阵儿，忽然有了个猜想。　　难不成这位大前辈是叫自己坐到她身边去被她玩弄？　　……那种事情就不必了。　　除非她能把穿着女仆套装的东山小姐一起叫过来，到时候千原先生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任她怎么摆布都行。　　“坐下。”

少女再次命令道，不过这次是以动画角色的口吻来说的。　　千原稍微有点印象，那是个名为《犬夜叉》的动画片，女主戈薇使用法术这么命令的时候，动画片里的男主角就会立刻被强行控制身体，如同一只狗狗一样乖乖坐好。　　不过千原先生可不想成为她的狗，还是免了吧。　　少年将盘中最后一点牛柳放进嘴里，随即摆出认真的姿态示意对方别闹了。　　早间纱织撇撇嘴，然后边举起奶茶小喝一口，边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　　“我来稍微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

少年身体微微前倾了一点，想听听大前辈想说什么。　　早间纱织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旋即用上一副伤感与怜悯的口气，像对待抑郁而不自知的病人的心理医生。　　“当然是作为专业人士分析一下千原君你的病症。”

少女抽过纸巾擦掉嘴边因进食而沾染的油渍，然后举起奶茶，插上吸管小口嗫饮起来。　　“病症？”

“对，心理疾病。”

……　　关于某人拥有心理疾病这件事，早间小姐已经十拿九稳敢确定了。　　循序渐进，从简单的开始讲。　　首先，最显而易见的一点，某人口中偶有提及的社恐与恐女，只是他自己用以摆脱某些麻烦事的借口罢了。　　“例如——我！”

早间纱织指向自己。　　“千原君，有时候这种借口会在想要与我这类不愿意靠近的人保持距离时使用。”

“这点几乎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千原君，你不会否认吧？”

她说话的语气言之凿凿，丝毫不见半分迟疑。　　男孩听到她这番话，还有在自己面前不断晃悠的手指头，出乎意料的，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表情越来越奇怪，眼神中竟带上一点犹豫。　　旋即他又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很高兴早间小姐能明白自己在我这里的评价到底要多低。”

“呵呵。”

早间纱织翻了个可爱的小白眼。　　既然已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少女心底的推测也在顺着这个方向在不断进行下去。　　不过暂时需要好好思考，整理一下语言。　　穿着藏青色裙子的早间纱织微微低下头，那双细薄的嘴唇凑近吸管，直到把热奶茶喝掉一大半，女孩才像是缓了一口气似得抬起头来。　　她试图重新回到最初的话题。　　“出于在圣诞夜被东山帮助的原因，你在心底产生了一种感激，也因此给自己套上了一份「喜欢东山」的人设。”

“人设？”

千原诧异。　　“没错，只是一个人设而已。”

早间纱织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孩。　　“你该不会到现在自己都没发现吧？”

“其实你在潜意识里为了回报这份善意，从而给自己设定的「我很喜欢东山小姐」的人物设定。”

为了回报朋友的情谊，会将所有的杂事全部包揽到自己身上。　　为了回报她人的陪伴，又给自己赋予了一层名为兄长的责任感。　　——永远都在以照顾其他人作为行动方针。　　如果要以基督教中的七大美德来叙述，诚信、希望、慷慨、正义、坚韧、节制、宽容，某人大概是已经占全了。　　甚至于它的反面，人类的七宗罪：色欲、贪食、贪婪、怠惰、嫉妒、暴怒、傲慢。　　这个人一点都没沾上。　　就算是经常嘴上所说的懒……你认为一个经常主动打扫家里卫生，为其他人准备便当，尝试新菜品的人真的跟这个词搭调吗？　　早间纱织拾起刀叉，嘴里轻轻咬上一小口新点的香肠，不由得感慨起来：“从某种意义上，千原君，你已经是完全超出人类社会所能理解的圣人了啊……”　　“那个……”少年表情凝重，因为他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话该不该提出来，甚至感觉略微会有些冒犯的意思。　　“放心，千原君你不用否认，只要将这件事与你身边其他周遭人一讲，没有人会否认这个观点的。”

少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早间小姐，从刚才开始你已经吃了不少东西，真的会变胖的。”

千原顿了顿，语气带着些许犹豫，“而且咱们认识了快一年，我观你近来似乎真有长肉发胖的苗头，平日里还是需要多多注意一下。”

“……”少女气势骤减，霎时收手。　　“哦，谢谢关心。”

早间纱织冷淡的回应，然后搁下叉子，端起杯子喝奶茶，没想到刚续杯完没多久，她的饮料几乎又要再次见底了。　　“还是不要太贪图口腹之欲了，奶茶的糖分还是太多了，平时渴的话多喝水比较好。”

千原语气谆谆。　　“你看，我说的果然没错。”

早间纱织耷着脸，恶狠狠瞪了男孩一眼。　　温柔、帅气、活泼、笑容俊丽、关切他人——正是这么完美。　　每个人都对其抱持这样的印象。　　就算是面对自己讨厌的人，也是这副样子。　　“唔，前提声明，我已经不讨厌早间桑了。”

少年清了清嗓子，澄清道。　　“？”

少女诧异看他。　　“……你不是给我打过伞吗？”

千原语气平和的提醒道，“那天之后好感度成功上调到零线位置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突然感觉到好荣幸。”

早间纱织憋了半天才回答。　　她用力抿着嘴，细长的眼睫毛都在发颤，素来完美无缺的表情管理今日难得表现出有失衡崩坏的征兆，没错，她在拼命的憋笑，试图压抑住心里的喜悦。　　试问一个长相极其漂亮的异性对你说什么“我已经不讨厌你，甚至已经开始对你怀有好感”，当这种时候怎么会不叫人心花怒放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啊！”

千原顿时惊了。　　少女闻言不禁瞟了他一眼，然后长长叹息。　　不得不称赞一句，千原这家伙读心的超能力是真厉害。　　希望此人在用读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请自觉关闭，不要再偷窥女孩的心思了，人家会害羞的啊。　　“没办法，跟漂亮异性面对面单独坐着，谁不会心生涟漪呢？”

早间纱织想了想，摊手反问。　　“心生涟漪？”

少年轻声重复，然后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出现那个症状。　　早间纱织见状，摇摇头道：“千原，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纯洁的跟张白纸一样，人类这种生物内心都是很肮脏的——”　　少女嗦着吸管，等到将杯中所剩的最后一点奶茶喝完，这才慢悠悠支起身子，“就像现在这种我跟你坐一块的画面，要是让别人看到，说不准会以为是男女朋友。”

毕竟人类一见白胳膊就能联想到交媾。　　“……”听到她的话，少年只得露出微笑，他的身体稍稍偏转，脚尖方向朝着出口的门。　　“想跑了？”

“嗯。”

“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接下来就要讲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距离感。”

早间纱织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抬头望向他，手指在半空中缓缓绕圈，就好像是在施展魔法一样。　　“换作其他人，被一个温柔又帅气的男孩子贴近，是很容易失去方寸的啊！”

“尤其是你这样的家伙偏偏还没有任何坏心思，只是单纯的想着对别人好，跟你这样的人待在一起的话，沦陷是迟早的事情。”

是的，无论如何，早间小姐也必须承认的事情——眼前这个男孩子，绝对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生物。　　只是，有一句话却永远无法忽视。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　　“换作寻常普通人的话，其实只会对你抱有异常高的好感，但压根就无法真正靠近、理解……毕竟你这家伙完美的就跟圣人一样，却从来没有真正流露过属于内心深处的真正独立的个人欲望。”

“不过倘若仔细思考一下，千原，跟你见了那么多面，就算是我，似乎也无法感受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那部分存在。”

——没有欲望，整个人就像是空的一样。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他就像是一台只会回应他人请求的许愿机器一样，用自己的认知来描绘出一个对方希望见到的形象。　　早间纱织施施然放下手中所有物件，翘起脚打量起对面陷入静默的俊俏少年。　　「喜欢东山」只是他给自己赋予填充个性的虚假人设，「社恐」是用来避免跟陌生人交往的借口，「洁癖」是用来拒绝好友馈赠的借口。　　“就像是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样，你希望自己能够担任起【朋友】、【兄长】、【前辈】的戏份，可浅薄的认知却从未理解过这两者身份在现实中真正的相处模式……内心既渴望他人靠近，但却出于某种自卑又在不断的拒绝，可谓是矛盾到了极致。”

啧，这么一分析，这家伙基本离自闭和自毁就差一步之遥了，早间小姐突然有点担心这家伙会不会在春物二期动画上线前就卧轨去了吧。　　那二期和三期的企划岂不是得宣告破产？　　到时候准备拿来喝奶茶的工钱该不会也得跟着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