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蘅一声淡若清风的，“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门外青衣的婢女听到这里，面露狂喜，一个不慎碰到了开启的窗扇，发出“嘭！”

的一声来。“谁？！”

苏写意一惊，娇喝一声便追了出去。然而对方既然胆敢偷听，又怎么会被人轻易抓住？当苏写意追出去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人影。门外的院子里，春光真正好，满院的海棠花浓烈如火。苏写意心中烦闷，挥了挥手让晴岚晴雨进去伺候她们主子，自己则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风吹过的时候，火红色的海棠花落到了她雪白的衣服上，犹如斑点血迹。慕云蘅在婢女的扶持下在整理好了自己，晴岚搀扶着她出来晒晒太阳。看着眉头深锁的苏写意，慕云蘅心底里闪过一丝丝的不忍，莫非、自己太强人所难了吗？然而艳红的海棠花瓣从她眼前飘落的时候，慕云蘅浑身一凛，眼前蓦地闪过狰狞的火焰，以及……满目疮痍的身体。慕云蘅咬着下唇，开口道：“写意，你答应过我的。”

苏写意懊恼的看她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去。晴岚望着苏写意离去的背影，和他们如今居住的这萧条的院子，心中颇为愤恨。主子口口声声说图个清静才搬到这样一个地方来的，然而整个北境王府里，谁不知道其中的内情？王爷看上了王妃的亲妹妹，慕家的二小姐，所以容貌相同的姐妹两人之中，被毁了容貌的那人自然就被打入了冷宫……晴岚十分不平，王府剩下的这些人能够死里逃生，可是她们家王妃娘娘用性命换来的！怎么就没半个人知恩图报？还有王爷，那个慕云薇一看就是假模假样的做作，王爷他怎么就能忽视掉温柔善良的王妃呢……“娘娘……”晴雨收拾完了里屋才走出来，为难的看着她，小声说道，“你真的要那样做吗？”

她面露迟疑，显然之前孟恒辰冷冰冰的威胁，她也听到了。晴雨心中惴惴不安，手心都有些冰凉。慕云蘅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这个院子里如今除了她们主仆三人再没别的人了，所以她也没有带上面纱，反正都是那样的容貌了，又不用特地给谁看，何必掩盖起来呢？真切的感受到身上的伤痛，才能提醒她，不可以怯懦！“可是娘娘，王爷既然都已经那么说了……您为什么还要——”晴岚也加入劝说行列，虽然她心中恨不得慕云薇和那个孩子一起死掉才好！可是，不能把娘娘自己也搭进去了啊！万一……她是说万一，慕云薇的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王爷肯定二话不说就怪罪到王妃头上了啊！这一点，慕云蘅不是没想过，只是如今她料定了孟恒辰不敢对她怎么样，至少……不会危及她的生命，她才敢肆无忌惮。只是她容不下那个孩子的理由……不足为外人道。“娘娘，您别冒这个险了，奴婢知道您心里痛，可是……可是二小姐如今再怎么得宠，她也只是侧妃啊！待她的孩子生下来之后，还是可以放在您的名下抚养的，到时候娘娘您膝下有了保障，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晴岚说的恳切，慕云蘅也知道她是忠心为主替自己考虑……可是她的理由，真的让慕云蘅很想笑。她们以为，她是容不下阿薇比她先生下子嗣，才这样做的么？想着，她就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晴岚晴雨更是惊恐不已，心道，娘娘这是受了多大刺激啊……精神都错乱了！“晴岚，你去打听打听，那几个院子里都是什么反应。”

她吩咐道，晴岚向来比较心思缜密做事沉稳，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她好了，又对晴雨说道，“你去把我的面纱和外袍拿来，我要去看看阿爹。”

自她闭门养伤，便再未见过父亲了，慕云蘅想，如今她做了这样的决定，阿爹那里……会不会原谅她呢？然而她没想到的事，等待她的，竟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你这个白眼儿狼！”

慕云蘅甫一走进门，本想着给阿爹一个惊喜的，便没让下人通报。然而她刚跨进门，书案后面的慕少安便一声暴喝传来。震惊中的慕云蘅来不及反应，以至于被随着而来的砚台砸中了额头，疼的她轻颤了一下。冰凉的墨汁随着她脸颊上的伤疤滴落下来，在她脸上蜿蜒出一幅凄美的水墨画来。墨汁似乎是刚磨好的，还泛着独有的水墨清香，慕云蘅嗅着脸上阵阵的墨香，淡然一笑。接过晴雨递来的手绢，慕云蘅取下面纱仍在地上，用干净的手绢慢条斯理的擦着脸上的墨汁，不动声色的对不远处怒目而视的慕少安说道：“阿爹你身体不好，就别发那么大的火了。”

“哼！”

慕少安重重的冷哼一声。慕云蘅站在门口的位置，璀璨的阳光自门外流泻进来，慕少安看不清她的容颜，却已经气氛的头脑发热了。他冷声怒骂，“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来？！薇儿再有错，可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敢动那样狠毒的心思？！若不受王爷来告诉我，让我劝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瞒着我杀死你妹妹的孩子？！”

记忆中，阿爹从未这样生气过……即便是阿娘去世、被皇帝抢走了棺木的时候，阿爹也不曾这样愤怒过。看来，在她们的眼中，如今的自己，已经是忘恩负义、心肠歹毒之辈了吧？“阿爹，我今天来，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的。”

她定了定心神，才开口说道，将手中已经染满了墨汁的手绢随手扔在了门外，她莲步款款的走进去。披在她身上的、阳光织成的华丽衣衫缓缓退去，慕云蘅的身影终于清晰的出现在慕少安的眼中，也让他彻底看清了她。“……”已到了嘴边的怒骂之语生生断了音，慕少安面色惊恐且震惊的看着尽在眼前的女儿。不是没有听说蘅儿被大火毁了容颜，不是没有听说蘅儿曾经悲愤欲死，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曾经他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娇滴滴的小丫头了……只是慕少安怎么也没想到，他疼了宠了近二十年的宝贝女儿，竟然已经——“大、大丫头……”慕少安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能喊出这样一个久违的名字来。慕云蘅柔柔一笑，挺直了身姿，不卑不亢，“阿爹，女儿今天来，是想告诉您一个秘密。”

慕少安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惊愕转为震惊……最终，跌坐在椅子上。“不、不可能……”他喃喃的念叨，忽然，眼前一亮，从椅子上“噌”的站起身来，面色决然，“不可能！”

慕云蘅说话的时候慢慢的踱着步子，她只不过是把自己刚来的时候，“阿娘”告诉她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而已，就让他这样时常了么？她莞尔一笑，声音里并没有丝毫的难过，“可是阿爹您，不是早就在怀疑了吗？”

慕少安紧抿着唇不说话，眼神却飘忽不定……该怎么说这个女儿，尽得了他的真传、看透人心么？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之前那连番的试探忽然变得可笑起来。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在她眼中竟不过是一场笑话么？“那么，王爷他，知不知道？”

良久，慕少安才开口。“他？”

慕云蘅轻笑一声，“我又哪里知道呢？阿爹……你们对我，从来没有半句真话，我又怎么知道你们的话，哪一句该信哪一句——不该信呢？”

慕少安面有愧色的低下头。他确实是知道眼前的女儿行径诡异，也猜到了可能是别人假冒的……却不知道，这一切竟是由于他的夫人！孟恒辰带着慕云薇躲起来，又眼睁睁看着王府中人一一被杀，只留下他们几个，这一切，都是他和孟恒辰事先商量好了的。甚至，就连孟恒辰私下里和慕云蘅的条件交换，也是他预先拟定好的计划。如果是真正的慕云蘅，便知道该如何死里逃生，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而已。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用引火自焚这样激烈的手段！“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少安泄气的问道，他还是低估了眼前此人的智慧。慕云蘅不经意的挑挑眉，浅笑着解释他的疑惑，“楚云。”

轻声细语的两个字，道出了最终的谜团。慕少安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重新跌回椅子上，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了些许的不可置信。慕少安仔细审视着她，从她身上很明显能看到妻子洛清浅的影子，甚至连气质都如出一辙。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超脱的淡然，绝不像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孩子所能拥有的。如今，唯一让他迷茫的便是——眼前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女儿？“阿爹，不管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我都还是您的女儿。”

她幽幽的一句话，缓解了他心中的疑惑，然而下一句，却让他再次屋里的叹息，“所以，请您像从前那样放任我自己做主一次。”

慕少安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知道该是震惊、还是该生气、又或者是像一开始那样理直气壮的怒骂于她。慕云蘅神色坚定，丝毫不会动摇的态度，让慕少安终于低声叹息，“蘅儿，你若是需要一个孩子，大可以自己生，或者，让府里的姬妾们生下来，养在你的名下便可，又何须，非要——”慕云蘅的回答是转头离去。晴雨怨恨的瞪了一眼慕少安，紧跟着慕云蘅的脚步飞快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