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大夫摇头了,周旺的脸色立刻便阴沉了下去。但他好歹还记得场合,终究是没有失态地发火,只是冷着声音问老大夫,“您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孩子就当真保不住吗?”
见周旺这样发问,老大夫也叹了一口气,“周老爷啊,这大少奶奶身子一向孱弱,本就不易孕育子息,好不容易怀了孕,但又生了心病,这孩子真的生下来了,大少奶奶估计就活不了了!”
周旺目光一顿,没有半分犹豫地开口,“大夫,开药吧!只要能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其他东西都不重要了!”
好家伙,周旺这操作,分明就是想舍弃陆宁,一心抱住他的宝贝孙子啊。果然啊,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血。李琴南听不下去了,眼瞧着老大夫就要去找纸笔写药方,忍不住便要开口。但周瑾比她更快出声,拦住了老大夫不让他动笔写下那可能会逼死他夫人的药方,目光沉沉,“不要写了。这孩子生不下来便生不下来吧,我不需要。我只想要阿宁好好地活着!”
周瑾这话一出,周旺顿时怒不可遏地瞪着他,“瑾儿,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如今她陆宁一个人死了能让周家延续下去,这是她的荣幸,还有什么好选的?”
周瑾没有看向自己暴怒的父亲,只是目光眷恋地在安静沉睡的陆宁脸上流连,“但是爹,你忘记了吗,是我们周家对不起陆宁在先的阿,凭什么要她为周家犯下的错赎罪?”
周旺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周瑾,满心的不解,不解他周旺铁石心肠了一辈子,怎么生出了周瑾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儿子,简直跟他那个早死的娘一样的德行。周旺狠狠地看了床榻上的陆宁几眼,才看向周瑾,语气中满是强硬,“瑾儿,我可不管什么周家欠不欠她的,这个孩子,她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就算她死在床上,她也得先给我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周瑾却是没有将周旺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目光疲倦地看着自己的亲爹,语气浅淡,“爹,你控制了我二十年,这一次,我想自己做主。阿宁是我的妻,我不会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就是为了满足你延续周家的愿望的!”
周旺被周瑾气得胸口起起伏伏,猛地喘了几口气,才开口,“瑾儿,你简直是糊涂啊!要是周家倒了,她肚子里每个孩子,你以为她还能活下去吗?她还不是要跟我们周家人一样,通通被拉到牢房里等死!”
周旺的话让周瑾面上出现了一点动摇之色,但半刻钟的功夫,他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阿宁即便肚子里没有孩子,她也能活下去!朝廷……欠她父亲的,总会在她身上还回来!只要向上头求个恩典,她便能脱离周家,好好地活下去!”
李琴南饶有兴趣地听着周氏父子两人的谈话,目光落到沉静睡着的陆宁身上,心中愈发好奇,这个陆宁究竟是什么身份。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让周瑾说出周家欠她的,又笃定她能在周家覆灭后活下去?眼见着这两父子吵着吵着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李琴南看了一眼程璟,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便几步凑上前去,给这父子两个出了个主意,“其实吧,为什么一定要在夫人和孩子之间二选一呢?如果夫人心中的心结能够消解,那么她自然就会好起来,那样的话,不用付出难产的代价也能顺利地将孩子生出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李琴南本以为自己说了这话,周瑾便会立刻热切地询问她如何让他夫人心中的心结消解,毕竟他对陆宁的爱她也是看在眼里,若是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他一定会选择。但现实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说完了这话,周瑾却只是眸中滑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色,低着头沉默了下去。李琴南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看来,这陆宁心中的心结,同他们周家的关系极大呢,十有八九便是周家害了她。李琴南心中这样琢磨着,面上却是不显,只当自己没有看懂周氏父子的脸色,继续发问,“为什么不尝试着消除夫人心中的郁结呢?只要消除了心结,不光孩子能平安地降生,夫人也能活得更久一些,这样不好吗?”
在李琴南连续的追问下,周瑾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点显而易见的苦涩,“阿宁的心结,怕是永远难以消失了……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阿宁,要是我不娶她,她也不会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都是我害了她——”周瑾还想再说些什么,周旺却猛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瑾儿,慎言!”
听到周旺的怒喝,周瑾眸中刚刚翻涌得厉害的情绪又立马沉寂下去了,重新闭口不言起来。原先李琴南还没有什么头绪,但经过周旺这么一说,李琴南倒是想起来了,能让周家忌惮到如此地步的,怕是只有那个被冤死在大理寺尸骨都没有亲人收殓的前任知府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知府,他也姓陆。如果这个陆宁真的是陆知府的女儿,那一切便说得通了。周瑾口中的周家欠陆宁的,想必便是周家身为陆宁的婆家,却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地将自己的父亲坑死了。至于周瑾所笃定的,陆宁可以在周家满门抄斩这样的结局中活下来,也很好理解:陆宁的父亲在狱中冤死,只要陆宁愿意,完全可以为自己求个恩典,或者说补偿,让自己安稳地过完下半辈子。想清楚了这些,李琴南想同陆宁单独谈谈的心思更加急切了。她认真地瞧了陆宁几眼,见她睫毛颤动着,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心念一动,便又看着周瑾开了口,“既然你们做不出决策,为何不让夫人自己决定孩子的去留呢?她是孩子的母亲,她的决定才算得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