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万两啊…… 说不心动是假的。 回到官驿,温凝眼前还是那满眼的金灿灿。 原来到了这个阶层的权贵,谈银子都是以“十万”为单位? 温凝用力捶了一把床。 果然裴宥那一万两根本不算事儿! 可惜她一不是真得宠,有本事在朝事上吹裴宥的枕边风,二清清白白地知道楚珩是个能为一己之私里通外国的,饶是如何心动,也下不去手啊。 她遗憾地躺在床上。 后世将宣平之乱归咎为嘉和帝迟迟不立东宫,以致两位皇子相互倾轧,朝臣心神飘移,内斗严重。可细细想来,若她是嘉和帝,一手创下这百年盛世,是交给平庸愚蠢的瑞王,还是交给心术不正的楚珩呢? 交给谁都不甘心啊。 最终却是裴宥给他做了选择,扶幼帝登基,他辅佐左右。 倒也不枉嘉和帝对他一番宠信。 不过,裴宥似乎并不感念他的栽培之恩?嘉和帝在位十年才改国号,而他扶幼帝登基,一点效仿先帝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新年都未过,就改了“嘉和”的国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嘉和帝有仇呢。 温凝想些有的没的,临快睡着时,才迷迷糊糊地想到,裴宥今夜又不回来了? 第二日,她果真没见到裴宥的身影,当即兴冲冲地收拾好自己往外去。 一连三日,裴宥都不曾在官驿现身,若不是官驿中还留了几个处理后勤的随从,她简直要怀疑他已经离开钱塘,往其他地方去了。 那楚珩也突然消失不见,没再来找她麻烦。 自由是有了,可温凝的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那位钱老板,也不知该说他小心机谨,还是胆小固执,竟无论她如何邀约,都不肯再相见一面。 这几日她也打听清楚了,这钱老板看着正经又保守,唯一的爱好就是……喝花酒。 若他好女色便也好办,大可投其所好送他几个美人。可人家就单纯爱喝花酒,过过干瘾那种。 温凝也试过去风月场所堵他,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搭理她,自顾地喝着美人送过去的酒,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她。 温凝真是……又气又闷。 若不是出门太仓促,身上并没带多少银钱,她定然将一叠银票直接拍他面前,腰牌不认识,银票总认得吧?! 身上有银钱的那个人还莫名其妙就不现身了,莫不是知道她此事不会顺利,等着看她笑话呢? 这日她又在钱老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出来,也顾不得仪态不仪态的,蹲在无人的钱塘江边,捡了块石头就往江里砸。 气死了! 明明就一步之遥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冥顽不灵之人! 砸了几块石头,落在钱塘江中也无甚水花,温凝满腔的怒气就变作郁气。 还真以为重生一回无所不能呢?开了个酒坊顺顺利利,就以为药铺也会如她所愿,正如段如霜说过的,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好的事儿? 她心下不快,身边还没个可以说话的人,一腔郁气无处发泄,便对着空中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主子呢?为何还不回来?”
并无人应答。 温凝却继续道:“别装了,你跟我好几日了对不对?你身上有银票吗?”
仍旧无人应答。 温凝捡了一块石头又扔入钱塘江:“不出来是吧?”
她站起身,冷哼一声:“再不出来我就告诉你家主子,说你偷看我沐浴!”
藏在树上的十一一个趔趄,连滚带爬跪在温凝面前:“卑职……卑职在此!卑职……卑职没有……请夫人手下留情!”
温凝拍拍手上的泥土,偏着脑袋看他:“你身上有银票吗?”
“没有……” “你们主子身上有银票吗?”
不吭声。 那就是有了。 “去传信给你家主子。”
温凝心头堵着一口气,就不信她搞不定那钱老板,“就说我对他相思成疾,他再不回来,我就要病死了!”
十一:“……” “或者说我被这钱塘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他再不回来我就跟人私奔了!”
十一:“……” “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 “还不快去?”
“卑……卑职领命!”
飞鸽将书信传到杭州府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 诚如徒白所言,杭州府的事情虽重要,但并不需太操心,这个时辰裴宥已经闲下来,正画好了一幅秋菊图,盖上私印交给顾飞。 徒白将绑在鸽腿上的纸笺取下来时,裴宥恰好一眼看过来,他便未先过目,直接呈交给裴宥。 裴宥也不急。 慢条斯理地净过手,擦干,才接过那纸笺,展开。 “夫人去找钱老板,仍旧碰壁。”
“夫人想要银票。”
“夫人说公子再不回去,她就相思成疾一命呜呼了。”
“夫人还说公子再不回去,她就要与人私奔了。”
裴宥扯着唇角嗤笑一声,正要将纸笺合上,瞥见那几行字下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用括号括起来:“老大,我真没偷看夫人沐浴,你一定要救救我呜呜呜……” 裴宥:“………………” - 温凝也不知裴宥到底在忙些什么,她都要怀疑他是知道她想要银票,故意不肯回来了。 那日她找过那暗卫,官驿也依旧是那么几个人,他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 裴宥既然不回来,她便干脆暂缓去找钱老板。 一来她此前那么急,是以为裴宥只会在钱塘待上三四日,如今他都待了有近十日了都不急着走,他不急,她慌什么呢? 二来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能说动那块顽固的硬石头,她几乎都想来硬的,叫那小暗卫出来将他揍一顿了! 不找钱老板,她便闲了下来,于是这日在茶馆喝茶时,她听到几乎可说是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钱塘的茶馆与京城的茶馆一样,都有说书先生。 那说书先生端坐于茶馆上位,将醒木一拍,虽说话语间带着浓重的钱塘口音,可温凝还是勉强听懂了。 “且说那沈小将军孤身探入敌营,后携五十亲兵点燃敌方粮仓,内外夹击,打得南蛮措手不及!蛮子后方被袭,前方节节败退,最终夹尾而逃,大快人心啊!”
沈小将军?沈晋? 她竖起耳朵,几乎是轻而易举就听清了周围人的议论。 “此次南疆大战,沈小将军又立一功,颇有当年谢将军之风范啊!”
“可不是,待南伐大军班师回朝,陛下论功行赏,沈尚书这次可又面上有光了!”
“这位沈小将军还未议亲罢?京中贵女们又多了一个上好选择咯。”
后面的温凝没心思再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南伐大军大捷了?沈晋活下来了? 她当即下楼,给掌柜的塞了些银子打听。 居然是真的! 南伐大军于七月底大捷,南蛮退居边境百里之外,沈晋在大战中以身犯险,深入敌营,更带五十亲兵夜烧敌军后方粮仓,为南伐军的大捷立一大功。 这消息半个月前就传入京城,只这两日才传到钱塘来,是以近来处茶馆都在说着沈小将军的书。 温凝只觉耳边嗡鸣,脚底轻飘飘,人踩在云端一般。 上辈子沈晋战亡的消息八月初就传入京城,此前她也有留意,虽未听到相关消息,却也不敢奢望真能如她所愿。 想不到……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不仅沈晋未亡,南伐大军也并未像上辈子一样,虽胜,却是惨胜,死伤无数。 这让温凝积蓄了几日的郁气一扫而空,力量仿佛瞬间就回到身体里。 沈晋都活下来了,南伐大军都大捷了,一个钱老板而已,怎么会难倒她? 也是在这日晚上,裴宥终于从杭州府回来了。 温凝心情好得很,满心满脑都是这辈子与上辈子不一样了,南伐军大捷,或许连国运都不一样了。 以至于她看到裴宥时,心中的怨怼都烟消云散,几乎想要拉着他说一说此次南伐大捷。 他消息比她灵通,定然早几日就知道了,且比她知道得更加详细。 只是看着他一贯的清冷高寡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他与沈晋并无多少交情,虽说去年在云听楼,沈晋无意中帮他解过一次围,可他这个人,断不是那么好亲近的。 她也就脚步轻快地收拾着自己的物品。 这两日她有空闲逛,购置了许多钱塘特产,家中大哥大嫂,爹爹二哥,菱兰春杏那几个,必然是少不了的。 既然扮演着“世子夫人”的角色,她为国公府的众人也都备了礼物。 裴宥依旧是一副君子端方,嗜书如命的模样,回来便捧卷书在窗边,见她来来回回,走路都带风的样子,扯了扯唇角:“想好与谁私奔了?”
温凝一个怔愣,想了一下才想明白这话的出处。 那小暗卫还怪可爱,竟真将她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裴宥了。 她心情好,提高了嗓音悠悠道: “这不是看大人在杭州府待得乐不思蜀,担心大人嫌我累赘,将我一人丢在钱塘么。”
裴宥显然没当真,扫一眼她摆了满桌的礼盒:“你的事情办完了?”
当然……没有。 可这不是……裴大人你回来了吗?! 想到自己的正事,温凝暂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抬起水润的眸子望了裴宥一眼。 如今已是九月,即便是江南,也是秋意正浓的时候。裴宥的衣裳不再那么轻薄,绛紫色的锻锦被他穿得端正又贵气,更衬得他面色如玉,鲜眉亮眼。 只鼻间那一点清冷的小痣仍旧显得他整个人淡薄又疏离,拿着书卷一脸的生人勿近。 温凝眼珠轻轻一转,再次提醒自己,此人吃软不吃硬,须得好好与他说话。 她娉婷过去,颇为殷勤地给裴宥倒了杯茶,然后在他侧座坐下。 “大人,杭州府的事情可还顺遂?”
温凝笑意吟吟,问得温顺又体贴。 裴宥抬眸望她,黑眸密密匝匝,看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答话,只垂眸时无声地后退了一些,且……将袖子收了起来。 温凝:“……” 至于么…… 她就是找他预支些银票而已。 他那堪称庞大的家产,根本不在乎那么点儿银子。 不过…… 温凝瞅着他那副清孤淡澹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脑子里突然有了另外一个念头。 银票虽能证明她财大气粗,可裴宥公务在身,药铺也尚未开起来,她不可能与钱老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此时就大张旗鼓地将大批“石荧”运回京城。 钱老板不信她,无非是觉得她孤身一人,看起来年轻,又报不出家门,宁愿错失一笔生意,也不愿吃亏上当。 可眼前……就有一个比银子好使的多的人啊。 心念飞转,温凝当下有了主意。 “大人。”
有求于人,她自然而然放软了语调,极为真诚地看着裴宥,“这几日我在钱塘发现好多有趣的地方呢。”
“大人。”
有求于人,也不能同平日那般横眉冷对,温凝以手托腮,笑得乖巧又绵软,“待明日办完公务,我请大人用一顿晚膳,如何?”
窗外夜已沉,一弯明月挂在枝头,洒下清凌的月光。 屋子里的窗只开了半扇,外头一阵风过,就带来开得正盛的桂花香。 裴宥特地在杭州府住了几日,不为其他,只为避开温凝。 他知她事情办得不顺,迟早打他的主意。 可他不愿意。 他为何要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自幼连王夫人都做不得他的主,长公主都拿他束手无策,他怎会被她给拿捏住? 由杭州府回来之前,他便已经思量清楚,无论温凝再耍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再动摇半分。 他娶她回来,是要剖出她的秘密,是要拒绝嘉和帝的赐婚,是要扑灭心头那把火。 理由千千万,绝没有一条是为了……作茧自缚。 裴宥微微侧目,无甚表情地睨着温凝。 今日她倒未耍什么手段。 她不再拉着他的袖子,也不曾喊他“夫君”。 她只是望着他笑。 嗓音甜腻,笑容娇软,茶色的眸子里像点着月色,晶莹剔透。 她等着他的答话,黑色的鸦羽一开一合,便在他心尖扫了一个来回。 裴宥鼻梁上的小痣依旧清冷寒冽,黑色的眸子也依旧平静无波。 只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用力,指尖的血色褪去,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