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知道裴宥未必会突然抬头看茶馆的二楼,但还是下意识往后避了下,只在窗棂后面看他。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却是浅淡,有胸口的红绸花,才显得还算有些许颜色。 他向来是这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外人看来是一副温润淡薄的模样。 当年很多人说起状元郎,都评价一句“君子谦谦,朗月清风”。 但其实不是。 他不是淡薄,他是凉薄。 她记得有一年她出逃,那时经验还不算富足,上了长安街就被人群推搡着向前,然后就目睹了他亲自监斩一户人家。 那时他也是这副表情。 不悲不喜,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他将眼皮眨一下。 他就高高地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又一个脑袋掉下去,甚至有个不到三岁的孩子,被吓得哭都不会,他也就那样看着,直到他人头落地。 人人都说裴大人“铁面无私”,她却从他那双寡淡的眸子里看到了几分残忍的快意。 那次之后她就怕极了他。 他根本是一头披着温润表皮的兽,看似无害,内里却藏着一颗嗜血的心。 “姑娘,人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
菱兰的声音拉回温凝的思绪。 温凝收回眼神:“走,现在就去。”
身边可信任的人太少,上次下注时温凝亲自带着菱兰来的,这次也就熟门熟路。 赌坊果然如她想象中热闹,有得意的,有失意的,但无论得意失意,更多的是拿着手上的银子马上上赌桌的,赢了的,反正是白来的银子,再赌一把开心一下,输了的么,那自然是不服气,要将本钱捞回来。 温凝的银票取得比想象中顺利,掌柜的不断夸她眼光好,运气好,再加一句:“这样好的时运,公子不要乘胜追击一把?”
温凝拿了银票就往怀里揣,并不上他的套。 只是她刚要带菱兰离开,听得门口一声熟悉的大喝:“来呀!把这黑赌坊给本参军抄了!”
- 另一边,温祁照之前和温凝商议好的时间守在王宅门口。 今日王家热闹非凡,大门敞开,鞭炮声不断。王福红光满面,和王勤生一起招呼着前来贺喜的人。 照习俗,王家晚上会设席招待。 挺好,婚宴都免了。 温祁靠在墙角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眼看到了正午,站得腿都腰酸的时候,终于看到一队仪仗走近,那扎着大红稠的状元郎从马背上下来,在门口客套几句之后便走入家门。 温祁马上来了精神。 “走!”
大手一挥,招呼身后的十来个人跟上。 大胤的榜下捉婿之风,也是开始于嘉和年间。嘉和帝自登基以来,推行了许多对女子权益大有裨益的政策,其实根源在于当今凤驾。 帝后成婚几十年,恩爱有加。嘉和帝对皇后有敬有宠,而皇后仁德在心,常常感慨世间女子的不易,嘉和帝听闻之后,竟一一记在心中,不顾谏官反对,推行了许多有利于女子的新政。 比如女子亦可休夫,比如未出阁的女子也可行走于市井,不得以旧德批判。 而这榜下捉婿,源于皇后的一句玩笑话。 据传是有次皇宫家宴,有皇亲聊起民间一件案子,有男子强抢民女,该女子告到府衙,男子称实在不是他的错,只怪女子太过美貌,他倾心不已,才出此下策。而上官既然觉得男子所言颇有道理,谁让女子长得太过招摇呢? 皇后听闻怒道:“那女子若是见到心仪的男子,是否也可以掳回家中呢?”
嘉和帝随之点头:“皇后言之有理。”
最后那案子怎么判的无人知晓,但那一年科举,就有一名大胆人家,在放榜当日,雇了人直接捉了一名榜下学子回家,那学子见小姐生的美貌端庄,乐意成了“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的美梦,二人当场拜堂成亲,成为一桩美谈。 自此每逢科考,总有那么一两个学子被捉去拜堂成亲,一时倒成为大胤独有的风气。 只是被捉去的,或者说民间人家敢去捉的,大多是排名靠后的进士,还不曾有哪个人家敢去捉状元,还是开朝以来仅有的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的。 是以,当温祁踏进温宅,笑眯眯地问王福“你家公子可有婚配呀”的时候,王福压根没想到这一茬,很自然地说了实话:“未曾。”
“那便叨扰了。”
温祁作揖,“在下鸿胪寺温家温祁,家中有一幼妹,容貌端正,品行淑良,堪与公子相配。”
说完,也不待王福反应,招呼了身后的人:“走!与我同去接姑爷回府。”
只唬得王福目瞪口呆。 王福反应慢了一拍,王勤生却是极快的。 他是家仆,却也是王宥的书童,自然听说过“榜下捉婿”,当即往王宥的书房跑。 “公子,公子!”
王勤生惊喜得不得了。 难怪说读书好啊,说书中自有人如玉啊,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想他家公子二十有一,普通人家别说娶妻,家里崽子都有好几个了,可他家公子呢,连个通房都没得。 这才刚刚放榜,就有人找上门了。 听着还是官家女呢! “公子!咱家要有女主人了!”
王勤生跑得气都不带喘,进了书房就兴奋地嚷。 王宥刚刚回来没多久,正在净手,莫名地看过来。 王勤生这才想起来喘气:“公子,外……外面有人来,榜下捉婿来了!”
王宥面色一凝,都不待他问,王勤生就继续:“说是鸿胪寺的温家呢!公子,温家小姐你……” 王勤生还以为自家公子匆匆将手上的水渍擦掉,是要出门迎人,岂知不待他话说完,王宥已经打开书房朝西的窗,翻窗而出。 “认识……吗……” 王勤生眼睁睁看着王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书房,呆若木鸡。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不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吗?他家公子这是……跑了? 不是,他家公子何时翻窗翻得如此矫健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