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照计划推进着。 温凝让温祁与段如霜见了一面,毕竟酒坊的事情一直都是温祁经手,他会更清楚。温凝就是个出银子的。 原本她还考虑了一下段如霜尚未出阁,直接与温祁接触是否不太合适。后来想一想,上辈子的段如霜,至少在嘉和十八年的宣平之乱前,是不曾嫁人的,那时她已经十九岁。 或许她对男女之事不甚在意,也不会拘泥于男女大防。 事实也如她所想,段如霜见到菱兰将温祁领进来,只是略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随即眼里闪现揶揄的笑意,仿佛在说“不愧是榜下捉婿的温姐姐”。 最后离开时,她握着温凝的手依依不舍:“温姐姐,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温凝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要是上辈子,也能如这辈子一般就好了。 接下来几日,温凝又接连送了几日拜帖。将段如霜接出来之后,与她一道换上男装,带她亲自去酒坊看过一圈,还应段如霜的要求,将京城里名气较大的酒坊都看过一遍。 得亏将近年关,段府忙碌,府上那位嫡女在忙着议亲,并没有人关注段如霜的去向。温凝倒是被温庭春拦过两次,她大大方方说约了段如霜听戏,温庭春倒也就算了。 大抵是因为温凝平日实在少与其他闺秀走动。 距除夕还有三日时,总算把段如霜想要了解的,都捋了个清楚。温凝接连往外跑了几日,着实有些累了,便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歇息。 温祁今年九月的授衣假未休,正好挪到年底,是以这几日温凝出门都是与温祁一道,并未带上菱兰。 菱兰见温凝总算能在家中待一待,迫不及待与她说起近来发生的事情。 “听管家说,前几日老爷带着大公子出了一趟门,去了太医院院正的何府呢。”
菱兰凑到温凝耳边,极为惊奇又神秘地说,“何院正家中,有位即将及笄的小小姐呢。”
哎呀,老黄历了,过过过。 菱兰又道:“皇后娘娘煞费苦心的新年夜宴,似乎真挺管用的,好几对在宴上看对眼,年前就开始议亲了呢!”
嗯,这倒不错,她知道的就有几对,譬如段如霜那位嫡姐。 “不过,沈二公子与赵家姑娘的事,居然无人再提了。”
菱兰站在温凝身侧,看她细致地绣一幅山水图,啧啧道,“夜宴第二日还听闻沈尚书与其夫人亲自登门,去了赵尚书府上,还有两家要结亲的传言呢。但就这样没了下文,我觉得定是沈二公子不愿意,便将这事揭过去了。”
温凝端坐在绣绷前,一针一线绣得极认真。她的绣活儿一直挺不错,这山水图她绣了有近半年了,想绣出来挂在酒坊里,漂亮又雅致。 听菱兰这样说,手上的针略顿了顿。 赵惜芷的性子,沈晋该是与她处不好,婚事不成倒也挺好。而且……梁氏怕是极失望吧? 她瞧不上温家,瞧不上她,便是想为沈晋寻个门第更高的贵女。赵尚书家的嫡女,该是合她心意,否则不会第二日就带着沈尚书赶去人家里。 这样想来,温凝心中倒有几分快意,只是面上平静,并未表现出来。 菱兰见她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也不多说,转而道:“姑娘,你这几日与二公子出门,都在忙些什么?”
在外开酒坊的事,温凝没有瞒菱兰,听她问,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菱兰心领神会,一口气提上来,又想劝,一个姑娘家家的,婚都未成,做什么生意呢?但这口气又很快泄掉。 她劝不住温凝的,她知道。 “菱兰,这两日留意一下,若是有段家姑娘的来信,务必马上给我送来。”
温凝叮嘱道。 昨日与段如霜分开前,段如霜说过这两日会给她来信,将她的一些想法与她说一说,若有用得上的,过完年便可马上实施了。 菱兰看了看时辰:“那我现在就去瞧瞧!”
- 段如霜的信第二日就送来了,沉甸甸的一封。 温凝打开之前,都要怀疑她是否写了一本书过来。待将信封拆开,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不由“扑哧”笑出声。 难怪她对段如霜说不便出府可以信件往来时,段如霜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羞赧,想必她并未正经学过写字,甚至还有些字是不识得的。 但这封信仍旧是她亲手写的,大多字歪歪扭扭,字体有的大,有的小,还有些不会写的,便用画图的方式表达。 温凝一边感慨段如霜果非凡俗女子,一边认真看那封信,大体意思如下: “温姐姐,恕妹妹无知,未曾读过书,习过字,此信文法不通之处,当博姐姐一笑。 此前看过酒坊,与二公子了解过酒坊的经营情况,并大体了解过京城各大酒坊的现状,苦思一个日夜,以下乃妹妹拙见。 其一,酒市繁荣,各大酒楼方兴未艾,酒坊前景宽阔,姐姐与二公子眼光甚好; 其二,京中酒坊林立,其中不乏经营逾十年,更甚二十年者,无论酒品、市场,均是门路开阔,相比之下,我们规模较小,种类较少,亦无甚人脉名声积累,与之相争,恐心有余而力不足; 其三,若想快速在京中有一席之地,不妨另辟蹊径。如今民风开放,女子入酒楼不为罕见,但酒楼中多有为男子准备的烈酒,却甚少女子偏爱的果酒,即便是宫中宴席,果酒品类亦是少寡,姐姐与二公子不妨往此方向思量。 若可,妹妹亦有想法一二。”
温凝沉着眸子看下去,心中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感慨。感动的是段如霜待这件事当真上心,将她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未有丝毫保留,分明她们相识还不足半月;感慨的是……不愧是段如霜啊,才几日时间,便抓到酒坊经营困难的要害,思路清晰地给出一个经营方向。 她建议放弃竞争激烈的传统酒市,转而钻营看来体量小,却还无人涉足的果酒市场,连果酒该投女子所好,用小巧精致的包装都想好了,还给她画了一幅示意图。 信的末尾,她对如何打开果酒市场都做了概述,看得温凝茅塞顿开,且热血沸腾。 温凝拿着信就飞快地去东厢找温祁了。 “二哥哥,我觉得如霜妹妹说的甚是有理,酒坊若照目前的模式继续经营下去,只会举步维艰,惨淡收场。她信中所说,不妨一试!”
温凝眸中还残余着看完信件时的熠熠光彩。 温祁扬着眉头将信一张张看完,摸下巴:“段家这位姑娘,看着傻乎乎的,心思倒是巧妙。”
温凝不可思议:“你敢说如霜妹妹傻?!”
人家可是大胤首位在京城站稳脚跟的女商人,比你那位心上人聪慧了没有万倍也有千倍好吗! 温祁睨着那一整篇鬼画符似的字,低笑道:“你见过哪个姑娘的字……” “人家未曾读过书就有如此玲珑心思,若和你们一般饱读诗书,怕是连你都比不上她!”
温凝哼一声,“你不想看便罢了,不与你说了!”
“欸……”温祁拦住温凝要夺信的手,“二哥与你说笑而已,怎还当真了。”
温凝其实知道温祁就是这么个不正经的性子,但她上辈子就钦佩段如霜,听他这样轻飘飘地评价,还是不由有些气。 若不是她重生一回,哪有能耐找到这么厉害的帮手?偏他还挑三拣四! 温祁确实对温凝执意拉一个未出阁,甚至比她还小几个月的小姑娘来一道经营酒坊很是不解,但他看过信,又觉得小姑娘还是有点自己想法的。 他是爱酒之人,懂得酿酒,品酒,对经营之道却不擅长。她信中提到的所谓“市场”,所谓“声名”,他之前并未多虑。 好酒不怕巷子深,不是吗? 但这几个月经营下来,他们的巷子……咳,可能过于地深了点儿。 “段姑娘所说极有道理,且颇有见解。只是……”温祁继续摸着下巴,却不再是调侃之色,而是正色道,“阿凝,这酒坊到底是你的银钱在经营。你知二哥只懂酒,对经商一知半解,但段姑娘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你确定要采纳她的建议?”
温祁看着温凝道:“若照段姑娘的想法,除了酒坊,我们前端还需要盘下一家店面,酒坊内现有的产品也需更新。从调制新产品,到包装、上架,算上时间、人力等成本,若失败,再无卷土重来的机会。”
温祁从不曾问过温凝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可他显然很清楚,温凝已然拿出全部身家,拼此一搏。 温凝雀跃的心跟着冷静了一些,但犹豫也不过片刻。 她其实本就没什么资本,现下做的这些,不过是妄图以小博大罢了,酒坊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若在这一步就败了,她……认了。 可段如霜上辈子成功了,万一这辈子也成功了呢? 那她可就真不枉重活一世了。 “确定!”
温凝坚定道。 - 酒坊的事情定下来,温凝心中就像吃了颗定心丸,感觉前路更加明晰,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腊月二十九,除夕前夜。朝廷大小官员都归家休沐,此前来家中拜访的亲戚们也都已离开,温府恢复到往常的宁静,但到底是新年,阖府上下生机盎然。 大约是温阑的婚事终于有了眉目,温庭春这个年,心情格外愉悦,这日用过晚膳,竟然破天荒地要带二子一女出门去听戏。 温凝和温祁近来忙着酒坊的事情,久未去茶馆,温阑又是公事又是私事,更是无暇休闲。一听温庭春的话,三人都是笑逐颜开。 “秦管家,还不快快去备马车!”
数温凝最带劲,她可太久没去茶馆听戏了! 今夜茶馆格外热闹,几乎算得上人满为患。温庭春早早叫人留了包厢,正好对着下面的戏台。 温凝一门心思还在她的“果酒”里,熟门熟路地点了一壶茶,两壶果酒,几碟点心。 瞥见温庭春别有意味的眼神,她缩了缩脖子:“爹爹,这家茶馆的点心格外好吃,平日我从来不饮酒的。”
温庭春不与她计较,轻咳一声,跳过温阑,望向温祁道:“祁儿,近来在忙些什么?”
温凝挑眉,原来爹爹今日,是别有用心啊。 果然没两句,温庭春便摸着胡须道:“祁儿,隔年你便二十了,你大哥开春便开始议亲了,你是何打算?”
这种事情,应该由女眷来旁敲侧击地问,奈何温庭春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娘的,迂回辗转的话觉得费时又费力,干脆直接一竿插到底了:“你若有心仪女子,与爹说,爹请媒人去提亲。”
温祁几乎是同时,在桌子底下踢了温凝一脚。 温凝与温阑对视一眼,双双把目光挪向戏台。 没办法戏太好看了,其他人在说什么都听不见。 “你若没有心仪的女子,婚事爹就替你做主了!上次宫中夜宴,爹看徐家那位姑娘……” 温凝又被温祁踹了两脚。 这……当真恕她无能为力啊。 她现在开口,那不是引火烧身吗?应该踹已然上岸的大哥才是。 温庭春突然沉下脸:“祁儿,你要把爹的腿踢折吗?”
噗…… 温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温祁踢错腿了。 “爹,您看今日这戏……”温祁面不改色地指着戏台,“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温凝此时也已经看了几眼,温祁不说还不觉得,一说还真是。 戏中一主角文公子,一主角又又姑娘。 胸无点墨的纨绔文公子对高岭之花又又姑娘苦恋而不得,用尽手段,又是讨好献殷勤,又是雇人当街强抢民女,最后竟然设计让又又姑娘落水,而文公子奋勇跳下河,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没有令又又姑娘失节于人前再行逼婚,而是将她带到偏僻处,倾诉衷肠。 此刻台上正演着又又姑娘被其深情打动,两人欲要突破世俗的束缚,私定终身。 这……这戏难道…… 那死缠烂打的文公子,不正是隐喻榜下捉婿的温凝?而那高岭之花又又姑娘,排戏之人生怕人看不懂似的,还让其女扮男装考了个状元,不就是隐喻的裴宥?新年夜宴上二人落水,虽未传开,那日在场人人皆知。 “简直荒谬!”
温庭春一张脸又是红又是白地用力拍桌。 而一墙之隔的隔壁厢房,裴宥也正凉凉看着台上,“当”一声重重放下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