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沉下心来,便也不像初听到琉球王子来访的消息时那样慌乱。 活过两辈子的人,她时时提醒自己,要沉着、冷静,就像下棋时一样,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否则落子无悔,她总不可能有机会活第三辈子。 如此,她也不急着去找缨瑶了。 趁着温阑休沐,她将温祁喊回来,兄妹三人在温阑的房中开了个小会。 温凝把与温阑的说辞,又与温祁说了一遍。 温祁倒是很快接受了温凝的说法,只是在听到温凝的提议之后,眉头微扬,目光灼灼地看向温凝:“洗尘宴上用酒坊的酒?”
温凝心虚地眨眨眼。 她这个二哥哥,实在精明。 她刚刚说须得先从源头上杜绝酒被人动手脚的可能性,当然,更重要的,他们得有机会在洗尘宴当天安插自己的人进宫,因此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鸿胪寺决议用酒坊的酒。 这事情并不难。 温庭春是鸿胪寺卿,这些事情他全权负责。到时让温阑去他那边吹吹耳旁风,酒坊分文不要朝廷的,同样的酒品质量,甚至他们能拿出更好的酒,鸿胪寺没道理不用他们的。 只是她一说,温祁就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的确,她最初决意与温祁开酒坊,一来为挣钱,二来……就是为这一日做着准备。 毕竟上辈子琉球王子就是被一杯毒酒毒死的。 温祁大概是意识到了,如果在慈恩寺才做那个梦,何以那么早就开始布局? 温凝喝茶,一脸没看懂他眼神的表情。 温祁倒也没有追问的意思,转而道:“京城里无偿给宫中提供酒水的商户不在少数,大哥那耳旁风,不好吹吧?”
其实前朝,宫中的一应供应,都有相应的皇商。但皇商养出一批大贾,肥了一批官员,固如死水。嘉和帝登基之后,为了活络经济,逐步将皇商取缔,让新的商家都有机会与“皇”沾边。 碰上这种朝中大事,许多商户不止无偿供货,还有不少倒贴行贿的,只为给自己挣些名望。 “这个容易!”
温凝信心满满道,“大哥,你就对爹爹说,咱们这酒坊不图名不图利,所有酒坛上绝不贴酒坊的名录,就是感念嘉和帝仁政,为朝廷献上薄礼一份。爹爹最吃濯清涟而不妖这套,尝过酒水,查过资质,绝对就没什么问题了!”
温阑从他们谈起酒坊就没再插嘴,此时点点头,看着一弟一妹,“呵呵”一笑道:“好啊……合着你们俩早在外头自己弄了个酒坊?若非此事,你们还打算瞒我多久?你们还把我当大哥吗?啊?”
温凝:“……” 温祁:“……” “二哥哥你没跟大哥提过吗?”
“这事儿不得由你说?”
“我在山上住了那么久,哪有机会跟大哥说!”
“我日日在兵部,哪有机会跟大哥说!”
“你的错!”
“你的!”
温阑黑脸瞪着一弟一妹一眼:“少贫嘴!谈正事!”
- 兄妹三人最终一番合计,酒必须撺掇温庭春用自己酒坊的,关键是可以此为由塞几个自己人进宫。 届时进宫送酒派酒的人都选好了。温祁极力举荐酒坊的掌柜陈尚,也是上次他与温凝提过的,段如霜推荐的人。 他说此人头脑灵活,耳聪目明,过目不忘。届时让他记住每个取酒的宫人,端给琉球王子的酒尤其注意,即便最后还是着了道,他也能揪出当时的取酒人,不至于把罪名按到温庭春身上。 商量好三人就各司其职,温阑准备给温庭春吹耳旁风,温祁准备宫宴上的酒品,至于温凝…… 温凝有自己的打算,只是并未向温阑和温祁明说。 毕竟事情都摊开说明白了,可就不是一个梦可以解释清楚的了。 她打算去找那位缨瑶姑娘。 缨瑶便是当年裴宥后院那位恨毒了她的美妾。裴宥把她安置进府,却从来不去她的院子,她只好去温凝那里聊天也好,找茬也罢,反正温凝算是与她交道打得多。 所以她才有机会告诉温凝宜春苑里宜公子的存在,温凝才有机会知道,原来她出自青楼,却不是普通青楼女子,进府之前是见过世面,有过不俗过往的。 那日她仔细思索上辈子琉球王子来访前后发生的事,突然想起她曾经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战绩:“你休要小看我,我只是一个青楼女又如何?我可是光明正大进过你们皇宫大内的!还是陪在琉球国的王子身边呢!”
彼时她提起琉球便想起故去的温庭春和不知所踪的两位哥哥,根本不愿与她多聊。 可细细想来,倘若她说的是真的,她岂不就是老天爷送给她的最佳帮手? 只要她愿意做那琉球王子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就算有人下毒,那毒酒也能拦在琉球王子身外。 温凝思量几日,心中早有了计较,却没有马上行动。 时机未成熟,贸然行动就变成抱薪救火了。 想来也有些好笑,温凝赫然发现,自己如今的行事方式……竟然是从裴宥身上学来的。 照她的本性,碰上这么大的事,哪还能淡定地等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耐心地步步筹谋? 可她见过裴宥是如何临危不乱,见过他如何像蛰伏的猎豹一般安静、耐心地等待、布局,只等收网那一日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上辈子她那样憎恶他,可没有上辈子的他,也没有这辈子的自己。 温凝让菱兰找人去打听过,缨瑶姑娘果然已经在天香阁,她便更加不急不躁。 大胤的春日宴在每年的三月十八。这日温凝没去,温祁居然真的找到门路,将他们新出的桃花酿送上了春日宴,如段如霜所料,精巧美貌的瓶身让贵女们爱不释手,偏甜的口味也让姑娘们赞不绝口,有不少人归家时多拿了一瓶。 三月二十五,温阑一脸春风地回到家,告诉他洗尘宴上已经确定用他们的酒。还夸了两句他们的酒坊小巧雅致。 三月二十八,浮生醉开市。 在温凝原本的计划里,这可是她好几个月的心血,一定要去的。 但琉球王子这一遭,让她没去成,连温祁都没去。这种时候,他们须得与酒坊割裂开来,万不能叫人发现酒坊是他二人开的。 好消息是浮生醉一炮而红,段如霜都没按捺住,傍晚时分叩响了温府的大门。 “温姐姐,我真的太高兴了!”
段如霜一张小脸都因着兴奋而变作桃红,双眼里光彩熠熠,“我没想到我真的可以!温姐姐,你真是我的贵人!”
温凝被她感染得差点酸了鼻尖,这个世道,一个女子,一个未出阁的庶出女子,想要做点事情多难啊。 可她不是段如霜的贵人,相反,段如霜才是她的贵人。 段如霜没有她,在一年后一样会名震京城,而她没有段如霜,是做不成眼前这件事的。 三月三十,琉球王子抵京。 “姑娘,二公子的急信。”
戌时三刻,菱兰将一封信交给温凝。 温凝打开,很简单的一句话:“王子义下榻天香阁,洗尘宴定于四月初二。”
天香阁,这琉球王子竟然真的这么荒唐,到京第一日,没有入住鸿胪寺安排的行馆,而是去了烟花之地。 看来缨瑶所说的,并非吹嘘。 洗尘宴在他抵京后两日,倒是和上辈子一样。 第二日,温凝换上早就备好的男装,掐好了琉球王子入宫的时间,从后门出去,进了京城最负盛名的英雄冢——天香阁。 而她才进去没多久,正在上值的裴宥听到一声极细的鸣笛声。 他屏退左右,只身来到后院,徒白飞跃而出,拱手道:“公子,有一事不知当报不当报。”
裴宥身上的伤早已大好,脸上的痕迹也早就褪尽,仍旧是惯来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闻言看向徒白道:“叫你为难的,也是难得。”
徒白局促地低了下头。 他向来见微知著,能分轻重,什么事情该报,什么事情不该报,果断得很。 可这次……他也斟酌不好是轻是重,是该马上报还是晚些再报…… “说罢。”
裴宥道。 “是。”
徒白沉眼道,“刚刚盯着缨瑶的人来报,那位温家姑娘女扮男装,去天香阁找缨瑶了。”
裴宥阒黑的眸子看过来:“温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