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侍郎远去江南四个月,回来之后连日宵夜地处理积压的事务,终于在上元节前清账,整个工部都松了口气。 上元节朝廷准许官员休沐三日,日子越近,工部的氛围便越活络,闲暇时难免议论起休沐期间去哪里游乐。 “今年京中又是花灯节,无甚新意,你们可知什么新鲜的去处?”
“离京去呗,京郊望归山,天山池,慈恩寺,哪处没有应节的节目?”
“这些地方都去得腻歪了,还能算新鲜?”
“那你便再去得远一些,总归三日来回,够你折腾的了。”
那人话音一转:“裴侍郎,可有打算带娇妻去何处游玩?”
裴宥桌上近一人高的公文这几日总算消失不见,此刻正悠闲地把玩手上的白玉扳指,闻言也不答,只扬着眉梢道:“若告诉你等,岂不休沐还要看你们在面前碍眼?”
众人哄然一笑,已然习惯裴宥的“不近人情”,正好有人“哎哟”了一声:“时辰到了!”
裴宥看一眼漏刻,将扳指套回拇指,施施然起身。 顾飞照常在工部外备好了马车,一见人出来便迎上去,继而在裴宥身边低语道:“世子,四殿下又谴人来请您,说确实有要事相邀。”
“没空。”
裴宥一如既往这两个字。 顾飞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这两位皇子跟约好了似的,一个来完另一个来。几个月前是日日瑞王的人来请,请不到,直接撕破脸,处处针对世子。 这开年之后,便是四殿下的人日日来请。 世子还是不去,可若两位皇子都得罪了,日后这日子…… 可顾飞也还记得,裴宥需要的从来不是谏臣,于是及时地闭了嘴。 “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
裴宥问。 顾飞一边替裴宥打帘一边道:“办妥了!”
接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羊皮纸递过去:“这是镇子的舆图。”
裴宥接过便坐下,略略扫了一眼:“庄子寻好了?”
“尚未。”
顾飞觑一眼裴宥的面色,壮着胆子问道,“世子是要上元节带夫人过去?”
裴宥抬眸睨着他:“不带夫人,难道带你去?”
顾飞:“……” 恕他多嘴了! 不过,他家世子与夫人的感情,的确好得令人艳羡。 又恢复同居同寝不说,听徒白那一窝子暗卫说,除夕夜世子还带夫人去放灯了,近百盏孔明灯呢! 回来的马上夫人睡着了,是世子亲自抱回清辉堂的,据闻还偷偷亲…… 哦不,他答应了十一,天机不可泄露,此事他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顾飞一清嗓子:“世子,回府?”
车里的人没像平日那样快地给出答复。 顾飞想了想,又道:“我马上给十六传信,庄子今夜便能订下来,世子放心。”
距京城两个时辰的路程,有一座天脉山,天脉山脚有几个小镇,镇子里别的特色没有,却有由天脉山引来的汤泉。 正是隆冬,这时去泡一泡汤泉,的确惬意得很。 只是十六飞鸽来问要怎样的庄子,是否带夫人同行,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才耽误了两个时辰。 车里却仍旧没传来声音,顾飞也便暂不扬鞭,安静地等着。 车内裴宥正看那张匆匆手绘的舆图,照他的习性,自然是要选个偏远一些的镇子,僻静一些的庄子。 可他家小姑娘爱热闹。 这几日大约是嫌国公府太冷清,又没找到其他乐子,整日里唉声叹气心事重重的模样。 罢了。 裴宥收起舆图,朝外道:“回府换马,去天脉山。”
顾飞惊讶道:“世子,今日去?这天色……” 虽说马匹会快些,可往返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那还不快些启程?”
那几个暗卫哪会清楚小姑娘的喜好,倒不如他亲自去一趟。 - 裴宥今日竟迟迟未归。 自打他在清辉堂用晚膳,只初八上值的第一日回来得稍晚一些,其他时候都早得很。 也不知是不是那瑞王又给他下了什么绊子,令他处理事务去了。 温凝在等了半个时辰,只等来一句“世子在外用膳”之后,一边吃饭一边就琢磨着。 待她今夜与裴宥说清楚,便马上将瑞王的篓子捅给他。 那瑞王看着人模人样,其实背着谢盈,在京中养了个外室。 若只是养外室便罢了,他与谢盈成婚数年无子,却让那外室先诞下一子。打的便是入主东宫之日,将那外室扶为良娣,自己连子嗣都有了,储君之位更加牢固的主意。 上辈子这件事是裴宥自己查出来的,但那时已经是嘉和十八年。事发之后谢盈与瑞王大闹一场,谢氏几乎与瑞王分崩离析。 谢长渊也在此事之后看透瑞王的愚蠢,弃瑞王而转投裴宥。 虽说这辈子裴宥迟早也能查到,可她既然知道,为何要等到两年之后呢? 早一日将这事捅出去,瑞王还能如此嚣张,还能动不动找裴宥的麻烦,找温府的麻烦吗? 温凝琢磨着,便愈加笃定,还特地早早将菱兰打发了,好与裴宥说事。 只是她越是盼着他回来,他反倒越不回来了。 温凝将整套说辞在肚中滚了两遍,确定无甚破绽,又去沐了个浴,将头发都绞干了,才终于听到院子里有响动。 裴宥一身夜露地回来,进清辉堂的时候特地放轻了步子。可往日这个时辰早就灭了灯烛的主屋,此时竟是烛火通明。 他一推开门,散了发髻,穿着一身襦裙的小姑娘朝他奔过来:“你终于回来啦!”
面若桃花,笑似朝华。 裴宥食指微动,五指轻敛成拳,克制住了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你在等我?”
温凝觉着裴宥的神色略有些怪异,不似往日那般面无表情,可脸上又确实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眼底压着一束暗芒,蠢蠢闪动。 开口的声音也略有些沙哑。 是外头太冷了吗? 她偏着脑袋打量裴宥,裴宥已经撇开眼,转身关门,随即往里间去。 “你今日去哪儿了?为何这般晚?”
温凝跟上,在他身后马不停蹄地问道,“是瑞王又给你找麻烦了吗?”
裴宥没听到她的问话似的,一边解下狐裘,一边问:“你的药坊何日开铺?该不会在上元节?”
“上元节人人都图团圆喜庆,谁会去看药坊开铺,不吉利。”
菱兰不在,温凝就很自然地拿过裴宥的狐裘,一边挂上一边道,“日子我们已经看好了,待过了上元节再开。”
裴宥却又不再言语了,慢悠悠地走到书桌前,随手拿了册书。 温凝这才留意到他额间有薄汗,这么大晚上,外头那么冷的天,他去做什么了,竟还能出汗? 不管了,今日本就不早了。 她将圆桌边的椅子搬了一把到书桌旁,在裴宥身侧坐下,胳膊肘撑在书桌上,一手托着腮:“裴宥,你这会儿……还不困吧?”
裴宥侧目看温凝,黑眸湛湛,轻扬眉梢。 温凝见他这副神色便知他今日心情很不错,心下稍稍松口气,但想想等会儿要说的话,还是有些紧张。 “怎么?”
裴宥问。 温凝抓了抓身侧的香囊。 虽说又要骗他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她是一心为着他好,想要用她那些天机给他排忧解难,而且,王氏夫妇尚在人世的事,总不能一直瞒着他。 “裴宥,这些日子我总是神思难安。”
温凝斟酌着开口,缓声道,“其实……我一直有些秘密瞒着你,你也知道的是罢?”
裴宥眼底划过一丝意外,将手上的书反手盖上,转眸望着身侧跃跃欲试的温凝。 裴宥这么专注地看着,又让温凝的紧张增加了几分。 她舔了舔唇,才又道:“虽然之前有些误会,但这段时间我们相处得挺好的,我看到你给酒坊作的画了,嗯……我们现在,也算很好的朋友了对不对?”
朋友? 裴宥轻扬了下眉尖,但也没有多言,见温凝殷殷等着他的答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温凝又松口气,接着道:“既然是朋友了,有些事情,我便不想瞒着你了。”
裴宥眼里浮起几丝兴味,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桌案:“你说。”
温凝挪了挪椅子,让自己贴得书桌更近,神情也更加慎重:“此前你不是问我为何与沈晋退婚?对我匆匆选燕礼议亲也颇有疑惑对不对?”
裴宥眸色沉了沉,盯着温凝,等她后话。 温凝又舔了舔唇,压下心跳,道:“你应该已经查过宜春苑,你知道宜春苑里,有位宜公子吧?”
裴宥注视着温凝淡茶色的眸子,“嗯”了一声。 温凝便继续道:“其实我与沈晋退婚,又匆匆给自己选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原因都是同一个。”
“我早已,心有所属。”
温凝终于说到自己琢磨了一下午的说辞,知道这般与裴宥对视,可能会被他读到眼底的心虚,轻轻垂下双目,面上极自然地带了几分羞色。 “我与宜春苑的宜公子,曾经有过一段极为亲密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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