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殿下竟瞒过谢氏的一众耳目,在人眼皮子底下养了个外室,还叫那外室诞下了长子。 瑞王妃谢盈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谢氏族长,几乎已经半隐于朝的首辅谢长渊大发雷霆,就连嘉和帝都将瑞王传去御书房将其大斥一顿。 不知是否因着此事令嘉和帝不悦,此前风传会将贤妃封为贵妃一事被按下不表,倒是四皇子楚珩的生母被抬了份位,虽无强有力的母族支撑,仍旧母凭子贵,升至四妃之一。 朝中一时暗潮涌动。 此前看好瑞王的朝臣们心中都各有斟酌。瑞王失江南在先,惹怒谢氏在后,失掉富庶的江南已如斩掉他一只左臂,若此次再失掉谢氏的支持,那可不止是再斩一条右臂那样简单了。 毕竟那位瑞王妃并不是正儿八经的谢氏嫡女,谢长渊又出了名的性子怪癖,不照常理出牌,他若一怒之下弃了瑞王,转而支持其他皇子呢? “哎……”金銮殿前,刚刚退朝的白发老臣长叹一口气,问身边人,“明日瑞王府上设宴,你去吗?”
身侧人同样大叹一口气:“你呢?”
瑞王名为设宴,实则试探人心,看看有多少人已然倒戈,有多少人心旌动摇。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无奈与怅然。 东宫不立,人心难安。 可但凡朝中老臣,谁人不知嘉和帝为何迟迟不立东宫? 嘉和帝与皇后少年夫妻,感情深厚,皇后诞下子嗣之前,嘉和帝后宫一直空置,便是为了避免有人占了他嫡长子里的“长”字。 嘉和帝一心盼着皇后娘娘为他诞下嫡长子,名正言顺封为皇太子,继承他一手打下的大好河山。 朝臣同样盼着皇后娘娘诞下嫡长子。中宫所出,陛下为生父,皇后娘娘为生母,谢氏族长是外祖父,还有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舅舅,必将是大胤史上最为尊贵,地位最为稳固的一位太子殿下! 可惜啊…… 二十三年前皇后娘娘产子,万众瞩目,民心期待,可惜…… 是位公主。 早些年嘉和帝一直在等,等皇后娘娘再为他产下一名嫡子,可昭和公主出生时娘娘伤及根本,子嗣艰难,名医良药用了许多,也未见好转。 等了几年,嘉和帝迫于压力,开始充盈后宫,这才有了诸位皇子的出生。 只是皇子们是有了,嘉和帝对立东宫一事却绝口不提。 难道……还在等吗? 两位老臣再次对视一眼,同时摇头叹息。 若继续如此,这大胤的天,恐怕难免一变啊! 而此时的瑞王府,氛围当然算不上愉悦。 瑞王的心腹们恨不得各个卑躬屈膝,以来平息上位者肆虐的怒火。 “楚珩怎么可能查得到此事?到底是谁通风报信,还未查出来吗?”
瑞王一拍桌子,一张俊俏的脸几乎有些狰狞。 底下的人默不作声。 这要怎么查呢?您这养个外室,我们这群死忠都瞒得密不透风,谁知道四殿下是怎么查到的! “市井流言呢?还有人敢胡说八道吗?!”
瑞王又道,“养个女人而已,本王贵为天子之子,什么样的女人养不得?一个个大惊小怪唯恐天下不乱!”
您这也说自己是天子之子,天子之子看上人姑娘与谢氏商量商量抬回府不好么?非要闹出这等损颜面惹非议又伤和气的事儿来…… 但这问话还是有人答的:“殿下,百姓们如今议论得更多的,是国公府那位世子爷养外室的事儿,这次倒也算世子爷替您挡了一箭了。”
瑞王“呵”地一笑:“你这意思我还要感谢他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外头怎么说的!我养个外室就是忘恩负义,他养个外室倒成了情深义重,怎么?他一个世子,身份能比我还贵重?!”
还不放弃想要劝和瑞王与裴宥的幕僚:“……” “楚珩竟然敢给本王捅这么大的篓子,就休怪本王不顾兄弟之情了!”
瑞王总算沉着了些,阴着脸道,“王大人,你上次说有人给你递信,状告楚珩卖官鬻爵?”
戌时,一众人等才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由瑞王府陆续离开。 一路上,沈高岚特地让马车行得慢一些。 有个念头,在他心中浮浮沉沉几个月,今日更加明晰了。 瑞王难当大任。 尽管他有实力尚算不错的母族支持,有谢氏那么个强大的靠山,可此人心性,连嘉和帝的十中之一都不及。 难怪他在娶得谢盈之后,朝中仍有不少势力愿意支持楚珩,恐怕是……早就看透其无能本性,宁愿在楚珩身上赌一把。 可他赌不起啊! 他一介白身,汲汲营营才爬到如此地位,两个儿子一个身在翰林,一个刚刚又立战功,前途不可限量,断不能因他一步走错而全盘皆输啊! 当初他就不该轻信梁氏挑唆,一个无知妇孺,能懂什么? 沈高岚痛惜地叹口气。 但愿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他叫停马车,喊了身边的心腹进来,拿出在袖中待了好几日的信贴,压低声音道:“将这拜帖送去国公府,务必亲自递给裴世子。”
- 朝局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紧张。 此前人人都知将来继任大统的,总归不是瑞王就是四皇子,毕竟再往下的五皇子,今年才不过两岁。 可嘉和帝尚算康健,对两位皇子又向来一视同仁,只此前新年夜宴时让贤妃代皇后之职,并传了要立贤妃为贵妃的谣言出来,令人忍不住揣测了一把。两位皇子之间明面上也算兄亲弟和,并没有公然生过什么嫌隙。 可近来二人互相检举告发,隐有开战之势。 当然,朝廷里的你争我夺对百姓而言,太过遥远。他们更乐于谈论的,仍旧是那些稍带点桃色的,令人唏嘘的,容易引人共鸣的八卦。 比如裴世子又给那外室买了多少奇珍异宝以博红颜一笑啦。 比如裴世子那外室好像就是他心心念念寻了多年的未婚妻子啦。 比如世子夫人知晓此事,与世子大吵一架,怒而回了娘家啦。 文公子与又又姑娘再次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对象。很可惜,上次是二人情投意合喜结连理,这次则是天有不测之风云,男人有不可料之白月光,这一对让人艳羡了几个月的夫妻——分崩离析了。 温凝回到温府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上辈子她嫁入沈家,受了那么多委屈尚且知道报喜不报忧,从不与家中知会自己的真实情况,以免他们担忧。 可这次竟然脑子发昏,全然忘了回家会让家人知道她真与裴宥不和,收拾东西就马不停蹄跑回来了。 晚膳之前,温凝犹在考虑要怎么说,才能让温庭春接受她可能会与裴宥和离这件事,不想温庭春坐下就给她夹了一筷她爱吃的菜:“过得不痛快就回来,大不了,与他和离。”
温阑的筷子都差点掉了。 温庭春瞪他一眼:“你妹妹都被人欺负到眼皮子底下来了,不和离做什么!他国公府又如何?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任他是天王老子都欺负不得!”
温凝的眼圈蓦然就红了。 她错了,上辈子,她又错了。 她总担忧他们知道自己的处境会忧心,会为难,可他们也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啊。倘若她将在沈家的情况如实相告,让温庭春接她回温府,至少,温家最难熬的日子,一家人能在一起罢。 温阑显然误会了她眼中的泪意,皱眉也给温凝夹了一筷子菜:“离!回来大哥养你!”
温凝就这么在温府住了下来,没有人问她与裴宥到底怎么回事,更没有人问裴宥那外室是怎么回事。 她就像不曾出过阁一般,住在自己熟悉的香缇苑里。 这两日京中她和裴宥的流言太多,她便没有出门,自己画了个图样子,准备绣一副大活儿打发时间。 第三日时,温祁回来了。 她回温府那日温祁并不在,大约也是听见流言,知道她回家了,特地回来看她。 这个二哥哥向来不易打发,温凝本以为他会将她与裴宥和那外室之间的事情盘问一遍,不想他坐下就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阿凝,我去梧桐巷了。”
温祁直接来的香缇苑,温凝让菱兰在外头候着,房中便只有兄妹二人。 温凝闻言一愣。 温祁又道:“我看到了,裴宥那个外室。”
温凝本欲给他倒茶的动作顿住,刚刚摸到茶壶的手收回来,下意识就垂眼,避开了温祁的目光。 “裴宥在那边安排了很多人。”
温祁继续道,“但他们大约都认识我,看到我不意外,也没多加阻拦。”
温凝不看着温祁,温祁却始终盯着温凝:“阿凝,你说是巧合还是意外,那女子,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
温凝抓住了身侧的香囊,将眉眼垂得更低。 “从前只知世子寻人,却未留意过寻的何人。”
温祁眉眼深邃,仿佛已然将温凝看透,“这次这人与妹妹切身相关,去了解一番,才看到当初世子寻人的画像,知道他要寻的人,幼时与他相识,住城西贫民区,约莫十岁那年失去联系,不见踪影。”
“阿凝,你幼时我和温阑混账,不懂事,总不喜欢带着你。”
温祁一动不动地盯着温凝的神色,“每次我们出门都会特地换上简陋的衣裳,我告诉过你,若有人问,你就说你住城西,那边是贫民区,旁人知道无利可图,便不会打你的歪主意。”
“你九岁那年不再缠着我们,总得意洋洋地说有个小哥哥会带你玩,我们问,你却故作神秘地不说。”
“十岁你被爹爹逮住,自此未出家门。”
温祁停顿了一会儿,房中便安静得针落可闻,仿似连温凝清浅的呼吸都变得清晰起来 “阿凝。”
半晌,温祁重新开口,“京城里传遍了,裴宥养起来的外室,因着意外失忆,记不起自己的身份,所以才耽误了与世子相认。”
“但是……”温祁又顿了顿,沉眸望着温凝,“阿凝,你不妨与我实话实说,裴世子一直在寻的人,究竟是谁?”
温凝长睫轻轻一抖。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这二哥不好应付,可她也没料到,他竟然悉数看透了。 “二哥哥。”
温凝抓着香囊的手转而拽住温祁的袖子,“你和大哥……帮我保密好不好?”
她的眼眸里渗着些许水色:“这件事,切勿在裴宥面前提及半句。”
温祁眉头微蹙,半是不解半是了然地打量自家这个妹妹,喃喃道:“难怪……难怪……” 难怪与裴宥那样反常地“接近”。 难怪与裴宥之间诸多的不正常。 难怪来来去去,最终嫁的是裴宥。 温祁叹了口气,站起身:“阿凝,你不愿说的事,我和大哥自不会多言半句。二哥也和从前一样,不问你那么多,但二哥希望你弄清楚……” 温祁看入温凝眼底:“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说罢,温柔地揉了揉温凝的脑袋,转身离去。 温祁来时本就是夜晚,他离开后温凝沐过浴,就坐在榻上发呆。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从前明明很清晰。 她要离裴宥远远的,再也不要走上辈子的老路;要改写温府遭难的命运,让大哥二哥都有一个好的结局;要活得恣意一些,自在一些,不再被那些无形的束缚困住手脚。 很多事情她做到了,唯有一件事情……背道而驰了。 她与裴宥,说不清何时开始,越来越近,甚至有时候……她感觉比他们上辈子还要近。 这种觉知让她有些惶恐,更有些不安。 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开始想要帮他的呢? 她听说他养了一个外室,看到他和梵音音在国公府门口拉扯时,真的和上辈子一样心如止水,没有半点异动吗? 温凝觉得头疼,烦得很。 恰在此时靠外院的窗响了两声。 她下意识以为是温祁。从前温祁有些酒坊的事情与她说两句,懒得走正门,便敲开窗同她简单说几句。 过去开了窗,才恍然想起某人可是个翻墙高手。 但她正因他头疼着,“啪”地就将窗关上了。 那窗倒也没有再响,只是不一会儿,院子里有了些动静。 温凝穿了鞋子下榻,刚刚站起身便听菱兰在外头惊讶地喊了声:“姑爷?”
接着是裴宥冷凝的声音:“出去。”
温凝没料到他竟敢直接闯进她的香缇苑来,一口气提起来便往外走,才几步,便见人已进到里间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自上元节争吵,两人几乎没有正儿八经见过面了,上次在府前撞上更不用提,温凝当时正眼都不想瞧他一眼。 这会儿房中的灯火倒是充足,将来人寡淡的眉眼照得轮廓分明,连头发上沾染的夜露,都几乎看得清晰。 温凝提起一口气正要开口,裴宥抬了抬眉,阒黑的眸子盯着她:“怎么?深夜来看望自家夫人,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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