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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1 / 1)

夜色迪厅内,陈家山摇头晃脑,如痴如醉。那动作虽然不怎么优雅,但跟着音乐的旋律却也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很快,他的额头上就钻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鬓角开始往下滴汗。一种很久没有感受到的轻松与畅快燃遍全身。  突然,音乐戛然而止。头顶上的照明灯快得像闪电,不等人反应就亮了起来。黑暗被光明取代,梦幻被现实撵跑。但家山跳得太投入了。此刻他闭着眼睛,脑子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宇宙。他似乎失去了听觉。那婀娜的舞姿便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直到周围的人开始走动,说笑,他才猛然意识到蹦迪结束了。家山慢慢收住动作,尽量显得从容而得体。他缓缓地摇动头部,发现自己站在舞池的一角。周围没有人注意他。就是啊,这是释放压力的场所,动作再丑舞姿再滑稽也是正常的。因为来这儿本身就不正常。他用手擦着额头的汗,开始大胆地四处张望。妈呀!视线穿过人群中的夹缝,他又看到了宫仁的身影!他下意识地迈开步子往外走。很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愿让宫仁看到自己。是怕互相看到对方后尴尬?是有纪律要求,不能来娱乐消费场所?说不清。总之,就是不想和宫仁在这种地方碰面。他像老鼠躲猫一样,哧溜哧溜地向外逃。一直逃出了迪厅,来到了外面的广场上。  一阵夏夜的风吹来,他立刻觉得神智清醒了。迪厅里总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觉。他解下绑在手腕上的小包,拿出手机,想给少男和江兰打电话。却发现有吕东的一条微信和妻子的两个未接电话。天啊,从一开始吃饭到现在,他就没看过手机。这也太吓人了!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潜意识里就不想摸手机,不愿接到电话,害怕被打扰。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他先给妻子回了电话,妻子冷冷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她要和孩子先睡了。家山安慰了几句,让她们先睡。说一会儿就往回走了。女儿已经小学五年级毕业。现在是暑假,开学就是六年级,马上面临小升初。妻子好像比孩子更有压力。报了一堆课外班,整个暑假要陪着女儿学习。因为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不在这座城市,他和妻子的精力,除了工作,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再加上《晚间》经常要上夜班到十点半,家山也就没有了出来和朋友聊天放松的时间。近两年,他晚上出来应酬的次数不超过十次。今天少男约饭,赶上自己不盯主班,孩子又是暑假,他觉得情况允许,不好推脱。毕竟人还是需要一点点调剂的。但这事又不能跟妻子明说,因为女人永远认为,男人和工作无关的应酬都是娱乐。他撒了个谎,说要跟着单位领导出去谈个事儿。  看着吕东的微信,竟然是两个钟头前发的。他后悔自己太任性。想赶紧回复,又觉得微信太慢,干脆直接打电话。他知道这个点吕东还睡不了。  “喂,还没睡吧?非常抱歉,出来跟朋友吃个饭,一直没看手机。”

“哦,没事,我当时以为你还没离开单位呢,所以想跟你聊聊。没事了,明天再说吧。赶紧回家吧。”

吕东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说。  陈家山此时突然想到了跟妻子撒的谎,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单位领导”见个面。便又追问道:“我吃饭的这地儿,正好离你家不远。你要方便就下来聊会儿!或者我去你家也行。”

“呵呵,我也没回去呢。正在外面跟朋友谈事。这样,我一会儿到了家附近再联系你,你要是没走就见个面。”

“好好好。”

陈家山心情大好。和吕东聊天,是他最愿意做的事情之一。毕竟属于同龄人,又在一个部门工作,有很多共同语言。他正考虑去哪儿等吕东,这时才突然想起,牟少男和罗江兰还在迪厅里。他拍了拍脑门,觉得自己确实红酒喝多了。正要进去找他们,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罗江兰打过来了。  “山哥,你在哪儿呢?”

“哎呀,兰子,我刚才感觉有点憋闷,就出来了透个风。我外面的广场上。”

“噢,我们出去找你。”

“要不你们跳吧,别管我了,我自己先回去了!”

电话里突然换成了少男的声音:“哥,在哪儿呢?别不打招呼就走啊,你等着,我们这就出来了。”

“没走没走,我在外面等着呢。”

牟少男和罗江兰一脸兴奋地从迪厅出来了。看来他们跳得很嗨。毕竟年轻啊,喜欢这种刺激而又剧烈的活动。远远地,少男就喊:“哥,咋啦?不舒服呀?”

等他们走近,家山才缓缓地说:“没有,喝多了!感觉里面有点憋闷。别让我扫你们的兴。你们再去玩会儿吧。少男,兰姐就交给你啦!”

“没问题哥。我嘴上叫姐,心里早已把她奉为兰贵人了。今天一定把贵人伺候好了!”

“兰贵人!?呵呵,这个名好听。”

陈家山觉得牟少男很机灵,饶有兴致地笑着说:“以后这个名就是咱们仨之间沟通的专用雅号。行不行,兰贵人?”

“哈哈,我是兰贵人,就是不知道谁是皇上,谁是贝勒爷呢!”

“这个事体有点大,可以慢慢理论!”

家山故作深沉地调侃着。忽然他往前一伸脖子,压低了声音问江兰:“兰贵人,在里面没碰见熟人吧?”

“熟人?难道还有娘娘,贵妃或者公主,也来蹦迪了?”

牟少男哈哈大笑。  “没有就好。”

家山也神秘地笑着。  陈家山本想把看到宫仁的情况说出来,但一想宫仁主管《北江新闻》,是罗江兰的直接领导。知道他来了,江兰不一定会自在。所以,干脆打住。他挠了挠头,对着二位说:“刚才吕总给我发了条微信,说有点工作上的事要问我。”

“啊?都这个点儿啦,还要说工作啊?你们吕总太拼了!”

少男没等家山说完就发出了感慨。  “唉,领导都不说休息,咱怎么好意思休息!”

家山抬手看了看表,他担心吕东要是打过电话来,当着他俩的面说话会不方便。于是收住了话头,说:“这样,我先走一步,你们二位再玩会儿。”

“哟,都十点半了呀!时间真不早了。牟律,咱们也散了吧?”

江兰一脸认真地看着少男。  牟少男瞪着江兰。脸上似有怒色,但又像憋着笑。不笑出来,就那么忍着。江兰以为惹他不高兴了。正迟疑间,牟少男开了口。  “你刚才喊我什么?”

少男脸上仍然绷着。  “牟律啊!”

江兰一脸懵,闪着无邪的眼睛问:“怎么啦?你们圈里不都是这么叫嘛?”

“是都这么叫。但是我这么叫,你觉得好听吗?是不是容易有歧义,听歪了?”

陈家山一下领会了其中的奥秘,嘎嘎嘎地打着转笑起来。笑到眼里都出了泪。  牟少男被陈家山肆意的笑感染,也跟着咯咯地乐。  罗江兰仍然不解其意,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牟律,牟律,容易念歪了?念成什么?母驴?”

江兰恍然大悟,也忍俊不禁。但她很快收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纯属巧合。改口改口。男哥?或者‘少爷’?喜欢哪个?”

“想和兰贵人配搭,怎么也得是‘少贝勒’或者‘男爵’啊!”

牟少男一脸坏笑。  陈家山竖了竖大拇指,说:“‘少贝勒’好!一个贵人,一个贝勒,欲知后事如何,就看你们的造化啦!”

微弱的灯光下,江兰的脸上有些潮红。不知是红酒的后劲儿还是有些难为情。  牟少男坚持要把江兰送回家。家山推说要在附近办件事,挥手和二人告别后,便独自一人朝着吕东住的江南小区走来。  接完家山的电话后,吕东就有意起身告别。但看着韩鹏那可怜的眼神,只能忍着性子再坐一会儿。她看着桌上被自己吃得精光的空盘,用赞赏的口气说:“没想到你还挺会点,都是我爱吃的。好久没这么有胃口了!”

韩鹏一脸得意,骄傲地看着吕东说:“本人的特长就是会照顾人。尤其是照顾自己喜欢的女人。不是有句话说,喜欢一个人,先要从照顾好她的胃开始嘛。这些年,每次有你参加的聚会,我都在留心观察你爱吃什么。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啊,荤菜你爱吃烤鸭,油焖大虾,水煮鱼,盐焗鸡,毛家红烧肉。素菜爱吃番茄炒蛋,西蓝花,油麦、娃娃菜、西芹百合。”

韩鹏像账房先生,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数着数。他看着吕东脸上的表情,更加自信地说:“当然,你喜欢的还不止这些。后续还在统计中。而且我最近掌握了,你晚饭基本吃素。中午适当吃荤。对不对?”

吕东笑着点了点头,说:“不错,你说得都对。看来是用心了。不过,我今天可以告诉你,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你不用去记菜名。一个原则,就是米其林三星主厨做的饭,我都爱吃。食材不重要,重要的是厨师的水平。同样是一棵大白菜,你做了我不一定爱吃。金雀楼的大厨做了,我会吃得很香。懂了吧?”

韩鹏面无表情,似乎在思考。忽然,他侧身抬了抬屁股,一个响屁从下面跑出来。  吕东皱了皱眉头,迅速拿过包,边起身边说:“我得赶紧走了,我妈还等着我呢。回头找时间再聊吧。谢谢你的咖啡和点心。”

韩鹏还没反应过来,吕东已经转身走向门口。他冲着吕东的背影喊:“等我把做白菜的手艺练好了,一定请你吃!”

吕东头也不回,挥了挥手,说:“慢慢练吧。”

一刻钟后,吕东回到江南小区。停好车,她给陈家山发了个微信。家山秒回:我在你们小区门口。吕东快步走了出来。见到家山,嘴上却说:“这么晚了,早点回家吧?”

“晚嘛?繁荣夜经济,北江的夜生活不是刚刚开始吗?”

吕东莞尔一笑。轻轻地说:“咱们沿着马路走会儿吧!”

“收到!”

两人沿着江南路的人行道慢悠悠地走起来。  “哟,喝了不少啊?”

“不多,有一瓶红酒。跟原来经常采访的一位律师朋友,有段时间没见了。一开心,就喝了两杯。”

“红酒后劲儿可是很大的啊,当心夜风一吹,把你搞晕咾。”

吕东担心地看着家山。  家山像是没听进去,提高了声音喊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嘛!今天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一首打油诗。我觉得特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没等吕东问,家山就大声吟诵起来:“我举杯,敬年少。志气曾经比天高,任情任意任飘摇。输过痛过不会逃。我举杯,敬今朝。还有激情在燃烧,且醉且狂且逍遥,何惧时光心不老。”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吕东似乎也被打油诗里的情绪感染,扭脸看向远处。一会儿又抬头看着夜空。然后喃喃地说:“怎么样?最近是不是很累?”

“还行!有你带队,我是信心十足!”

“诶,你觉得频道现在的管理还存在什么问题吗?我老觉得哪儿还不顺畅。但又一时找不到痛点。”

“这就是你要找我聊的问题?你这个问题还真是个很有分量的问题。让我想想啊。”

家山双手用十指在头皮上从前往后梳了梳。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其实这个问题早就在我脑子里了。我现在把它从记忆深处调出来了。如果说管理上还有问题的话,这个问题在中间。”

吕东看了他一眼,一下没有听懂。示意他说下去。  “频道层面的领导,有你坐镇,肯定是一心想着怎么干好。几个副手即使有不同想法,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幺蛾子。低下的记者,完全就是看领导,你怎么要求,他就怎么干。恰恰是中间,制片人层面,如果对制片人的管理不科学不到位,就会存在总监的指令执行不下去,记者的积极性调动不起来的情况。就好比肠梗阻,你……”  话音未落,忽然,远处对面快车道上一辆汽车嘶鸣着呼啸而来。发动机沉闷的马达声大得像防空警报,在深夜的城市中格外刺耳。家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打断。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辆车眼看就要跑到他们对面的位置时,突然打了个S型,“嘭”的一声撞在了中间的护栏上。接着,车身就飞了起来。向对面飞了过来!在陈家山和吕东惊恐的眼神中,他们那亮晶晶的瞳孔上,一辆白色的轿车向他们砸过来!家山还在愣神,吕东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后跑,跑了没有十步,那辆飞车就被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树拦住。碗口粗的大杨树被拦腰撞断!吱吱呀呀地倒了下来。车身倒扣在地上,前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这段江南路并非商业区,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吕东惊魂未定,家山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再看那辆车,依稀能辨认出是辆白色的宝马。前挡风玻璃和驾驶座玻璃都已破碎,气囊已经弹出。司机倒扣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副驾驶上还有一位女性。此时,家山已经清醒过来。一边从包里拿手机,一边颤抖着说:“什么情况?赶紧救人。我报警。”

他快速拨打了110。  吕东也冷静下来。等家山打完电话,她用近似命令的口气说:“赶紧,打开手机,拍下这个突发事件!”

开始有路过的市民停下来,附近尚未打烊的店主,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家山拿起手机,打开手机上手电筒,开始了拍摄。刚拍完现场,吕东在他后背拍了一下,说:“我来出个现场吧。来,对着我。”

总监当起了出镜记者。吕东虽多年未出镜,但仍然不生疏。  “观众朋友,现在是7月28日深夜十一点十五分。我现在是在江南路与翠柳街交叉口向西200米路北的人行道上。就在刚刚,我身后这辆白色的宝马车,从马路对面的车道撞上护栏后,飞到了马路这边。在撞倒了一棵碗口粗的大杨树后,停了下来。我因为刚刚从此路过,也是亲眼目睹了事故的全过程。现在热心市民已经报警。警察和120正在赶往现场的路上。我们赶紧来看一下车上的人员情况。司机已经被卡在了车里,无法动弹。人应该是昏迷的状态。副驾驶上有一位女性,应该也是失去了意识。现在,现场的几位市民打开了自己手机上的手电筒。他们想把车上的人救出来。”

吕东转身走近事故车辆,和周围的群众交流:“能行吗?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哎,警察来了!”

吕东回转身,继续面对镜头:“我们听到,远处响起了警报声,警察和医务人员马上就赶到了。我们还是等他们来处理更为专业一些。到了,120的车来了。医护人员小跑着过来了。”

吕东停止说话。陈家山镜头开始记录医护人员和警察的工作。  半小时后,“记者”吕东和“摄像”陈家山采访了现场的警察。警察介绍说:“经现场勘查,车上有一男一女,司机为男士。两人均已深度昏迷。初步判断,司机疑似是因为醉酒驾驶导致车辆失控。因为在把他们从车里救出来的时候,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事故的具体情况,还要等我们做进一步的调查后才能确定。”

120急救车拉着伤员呼啸而去。警方也叫来了拖车,把事故车辆拖走。此时,已近午夜十二点。吕东急忙给频道的新闻热线打了电话,通知夜班记者继续到医院跟踪伤员,关注救治情况。陈家山把她送回家后,才满脸疲惫地离开。  第二天是周六。吕东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她还惦记着这起突发事故。因为周末没有编前会。她随即微信孟成,让他盯住了,务必在今天的《零距离》中播出。半小时后,孟成打来了电话。吞吞吐吐地说,事故中的司机已经不治身亡了。另一位女性还在深度昏迷中。更糟糕的消息是,这位司机可能是宫仁的表弟。因为刚才宫仁给他打电话,让他替班。说自己的表弟昨晚上开车出了事故,去世了。要去帮着处理后事。如果情况属实,这条报道还发不发?  吕东听完,心里一颤。没想到有这么巧合的事!她告诉孟成说要想想。从片子的角度来讲,没有伤及路人,作为一条警示类的报道,也非常有意义。但是从维护同事关系的角度衡量,宫仁肯定不希望播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吕东左思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突然,她想到了陈家山,想起了自己的出镜。当时两人的反应是很职业,现场的操作也很专业。但别人要是问起来,那么晚了,为什么你俩会在一起?该怎么回答?确实不好解释。  想到这儿,吕东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她拿起手机给孟成和陈家山各发了微信:宝马车的片子暂缓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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