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长秘书李英私下向孟成反馈了台领导商议新闻频道总监、副总监的结果。为了表示感谢,孟成又攒了一场饭局。准确地说,是找了个买单的人请李英吃饭。
买单的人是海北金牛座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金牛座出席代表有两位。一位是老总倪丘,一位是媒体部经理汪攀。 倪丘一出现,汪攀基本就成了搞服务的角色。但倪丘是轻易不出现的。他一般只在台领导面前晃悠。频道总监级别的,他基本不放在眼里。 但今天是个例外。 实际上,倪丘是来打探消息的。台长秘书和新闻综合频道仅剩的唯一的一位总监,这都是台领导身边的人,肯定掌握很多有价值的信息。 饭店选得很用心,是一家还不错的日本料理。 进出雅间的客人叽里呱啦说的都是日语,据说都是些在北江投资创业的外国人。这样的氛围,让人很有安全感。 汪攀把两瓶清酒放到了桌上。孟成瞅了一眼,见上面写着“纯米大吟酿、二割三分”,脸上便浮现出了满意的笑。他知道,这两瓶酒最少得上千块。 李英对清酒不熟,但他捕捉到了孟成的眼神和笑容,便猜出了酒的好坏。心里一美,情绪也跟着高涨起来。 “这个酒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冰过的口感最好,度数也不高,特别好入口。”汪攀一边解释一边拧开瓶盖,站起来给大家倒酒。
倪总点的烤肉和海鲜上来了,大家的兴致也跟着起来了。老倪端起酒杯,跟二位一碰,一脸恭敬地说:“二位兄弟,来,走一个!以前咱们坐得不多,以后我这儿随叫随到,金牛座还得仰仗你们多关照!”“诶!倪总别这么说,您这是跟台长直接面对面的人,我们俩,能跟您吃顿饭,是莫大的荣幸!”
李英谄笑着,有些受宠若惊。
孟成端起来,跟着一块干了。放下酒杯,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哎呀,没想到倪总能赏光啊。还以为汪攀能陪着我们就不错了!今天屈尊光临,怕不是有什么指示吧!?”“不不不,没有没有,你看你说的!”
倪丘有点得意,眼睛盯着烤肉,伸手夹了一块。
“呵呵!”李英见状,马上改了话锋,煞有介事地跟着起哄,“倪总,倪总,你以后可以不跟我坐,但是不能不跟孟总坐啊,以后新闻综合频道很有可能就是孟总的了!”
“去你的,臭小子,别瞎说!”
孟成照着李英的后背拍了一下。
“什么瞎说啊!我说话都是有依据的,我作为台长的秘书,能瞎说吗?!是不是倪总?”“诶呦,是是是。”
倪丘眼神里立刻冒起了光,端起酒杯,冲着孟成说,“那咱俩以后还真得多见面多沟通了!”
说完,一仰脖,干了。“台里每年这几个大活动都是新闻综合频道的,吕总下去之后,就跟宫仁沟通,这不今年做完3·15晚会之后,到现在还没见过老宫呢!我操,”老倪突然压低了声音,“前两天,刚听说老宫出事了!后来接替他的那个总,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也不行了?!你们这变化可真够快的!”
“你这消息还挺灵通!”
孟成吃着肉,甩着腮帮子讥讽了一句。
“不不不,刚听说!”“要不说嘛,长江后浪推前浪,下面就该孟总上场了!”
李英补充道。
“嗐,我们这些总监,芝麻大的官,能有啥用?你这儿跟台长把事都定好了!我们就是执行,干活呗!”孟成端起酒杯跟汪攀敬酒,“我们跟汪攀一样,只能算得力干将!”
“别抬举我孟总,不然回去我又要挨收拾了!”
汪攀苦笑着,端起杯干了。
“可别可别!”倪丘突然双手合十,举起来冲孟成晃着,满嘴歉意地说:“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后面我们改正!后面你会看到变化!”
说完,倪丘向汪攀递了个眼神。汪攀会意,立刻斟满酒,要跟孟成喝仨。 孟成也不拒绝。 倪丘也顺势端起杯,看着李英说,“李秘书,咱俩也别闲着,来吧,再干一杯!”
李英站起来,老倪也赶紧起身,俩人碰了一下杯,都仰脖干了。 “哎呀,我听说巡视组进驻北江广电,到现在还没走呢?”
老倪扭头看了看凳子,一边坐下,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快了!应该是给消息了,这两天就撤走了!”李英一本正经地说。
“真得?!”孟成和倪丘异口同声地问。
“真得真得!消息百分之九十九准确!因为今儿上午我听郭台跟叶台在办公室念叨呢!”“我操!”
大家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走了就没啥事了吧?”
老倪眼睛盯着李英问。
“那、那咱就不知道了。应该,应该没啥事了吧?我听说,市高官要换了?”李英怕自己的消息不权威,扭头看孟成。
“对!昨天审片的时候,跟书记的记者回来也说了!要调整了!”“哦,哦,书记要换了!”
倪总长长出了一口气,“都是好消息啊!”
然后拿出手机,站起来,笑眯眯地说,“来来来,咱们加个好友,以后有事方便沟通。我扫你们。”
倪丘低头看着手机,两手在屏幕上一阵折腾,嘴里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书记一换,可能就没事了!”
李英和孟成看着一脸心事的倪丘,脸上都闪过一丝诡秘的笑。 “倪总,台里一年到底有多少活动交给金牛座啊?”
孟成漫不经心地问。
“没多少!你们新闻一年有仨吧,3·15晚会,年度十强企业评选,感动北江;法治频道尚小东那儿有个‘十佳法治人物评选’,科教频道宁爱民那儿有个‘少儿春晚’,他们都小,都是小活动。”“行,就这几个活动,就把金牛座几十号人养住了!”
“哎呀,光指着电视台我们也就解决个温饱。这里面的事你们还不知道嘛,咱们都是为领导服务的!”
倪丘翻了翻白眼,一副心照不宣的劲儿。他身子晃了晃,又端起了酒杯,“好家伙,这个酒度数不大,后劲儿挺大啊!来来来,哥儿几个,再走一个。”
两瓶酒喝完了,老倪指示汪攀从店里又要了两瓶。李英和孟成也不客气,几个人推杯换盏,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互诉衷肠,不知不觉进入了醉酒状态。 孟成红着脸,说话有些磕巴了。 他突然一拍李英的肩膀,说:“兄弟,我、我告……诉你吧,我还是希望能让吕、吕东回来……吕东确实有……能、能力……这、这俩天,我准备去找台长……请求台长让吕……东回来接着当总、总监……” “哈哈哈!”
李英大笑起来,眼里莫名其妙地盈了泪,摸着孟成的后脖颈说,“哥……你真是……个好人呐,但是我告儿你,好人……没好报……”
北江广电台每年都要给员工组织一次体检。虽然创收越来越困难,像劳保用品之类的福利早就被削减没了,但这项待遇还坚持着没有抹去。 下午一上班,办公室主任凌青云在频道管理群发了通知,让每个栏目派一个人到他那儿领体检表。编辑们都去机房剪片了,陈家山只好亲自去领。来到凌青云的工位,电脑开着,人没在,但是体检表按照栏目已经在桌子上分好。他找到自己栏目的表,给青云发了微信,说《晚间》已领走。然后回来,按着人名一个个把表分放到各自的工位上。 他拿着自己的体检表看了看,今年的体检医院是市中医院。时间跨度是一周。要求去之前打电话预约,避免扎堆。看完了,家山拉开抽屉扔了进去。他想的是不着急,前面几天肯定人多,最后一天再说吧。但突然又想到,下周一他要请年休假,暑假快结束了,他和林颖要带着陈扶林去南方旅趟游。明天就周五了,如果不去体检,等旅游回来,时间可能就赶不上了。于是他又拉开抽屉,把体检表拿出来装进了包里。然后打医院电话进行了预约。 周五一大早,刚过7点,陈家山就蹬上自行车出门了。他算着时间,半小时骑到医院,正好赶上体检中心开门。 今天早晨自行车骑着格外沉。因为要抽血,需要保持空腹,他觉得身上没劲儿,也许是没吃早饭的过。 更不巧的是,骑着骑着天上飘起了毛毛雨。刚出门的时候,天阴得很霉,他还伸了伸手,见没下就没当事。他明明看了手机里的预报,报的是阴天。这都大数据时代了,天气预报还做不到精准传播。 怎么办?毛毛雨也不能小看,下急了眼,杀伤力也不小。陈家山的刘海上开始有水滴了。他一边想是不是要停下来找个地儿躲一躲,一边脚上开始用力,车轮开始飞转。想想顶多再有10分钟就到了,他心一横,骑着车子在马路上狂奔起来。 终于骑到了医院。还好,衣服没有湿透。他走到医院的卫生间,拽了几张卫生纸,把头发上的雨水擦干。擦完了雨水才发现,因为骑车太用力,身上已经大汗淋漓。急忙又拽了几张纸垫在胸前。胸前已经变成了加湿器,出汗最多。身上的T恤,雨淋汗蒸,潮得像刚涮过的抹布。刚才的骑车飞奔用尽了身上的力气,此时,他觉得身体沉得不想动弹,恨不得找个床躺下。 陈家山来到体检中心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20多人。仔细一看,这20多人,多数是电视台已经退休的老员工。这些人也不好好排队,叽叽呱呱,非常兴奋,说话嗓门老高。远处又一个老员工走过来,远远就开始大呼小叫。不就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嘛,值当地这么兴奋? 家山看着这些面孔,油然而生一种厌恶。突然感觉像被拽回了十几年前。 这些人都是正式工。他们在的时候,电视台日子正好过。电视台不行了,他们也退休了。看看人家这命。即使到了今天,经费再紧张,只要是福利,退休了,也有正式工的份。正式工的地位可见一斑。至今仍然不可撼动。 那时候,正式工在台里吆五喝六、骄横跋扈,像家山他们这些“二等公民”在人多的场合都不敢大声喘气。今天再见到这些人,他仍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整个人一下变得很蔫吧。虽然今天聘用工已经占据了主导,可以挺直腰板说话了,但是那些年受的伤、害的怕,当再见到这些人时,会不由自主地跳出来。仿佛在这些正式工面前,自己永远是低声下气、低眉垂眼的临时工。 他用余光看着这些人,都很眼熟,也大概知道是哪个部门的。但是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指使着他,让他不去搭理这些人。有人开始瞅他,他躲闪着目光,装作没看见。 他低头看体检表。听见前面的人问护士要查多少项。护士看了看他的表,说你这个是正式工,要查15项,比其他人的多。陈家山数了数自己体检表上的项目,共10项。心里便更加不爽。不爽之后,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10个检查项目中,彩超是最慢的一个。当他检查完其他9项,把体检表递进彩超室时,发现前面竟然有50个人在排队。陈家山看着显示屏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名,有些绝望。可不是嘛,医院又不是给电视台开的,今天来检查的,还有很多其他单位的员工。好在医院及时增加人手,彩超诊室开到了三个。陈家山找了个角落里的椅子,耐着性子,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一个半钟头后,诊室的喇叭里终于喊到了“陈家山”。 他躺到床上,撩起上衣,褪下裤子。旁边的男大夫仍不满意,“把裤子往下褪,再褪!”然后拿起探头,抹了一滩黏糊糊的东西(后来知道叫耦合剂),开始在他的腹部上杵动。一边杵一边嘻嘻哈哈地跟旁边往电脑里录入结果的女助理聊天。
大夫和他的女助理好像在聊外科的某个同事为了创收,曾经干过不少的糗事。女助理听得一会儿惊呼连连,一会儿哈哈直乐。男大夫的语言非常有色彩,像是在讲段子。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杜撰的成分,反正陈家山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男大夫的肾上腺素。好像逗这个女人开心,比给患者看病更有成就感。 更让人称奇的是,大夫把检查结果和科室笑料交叉着说,在患者陈家山听来,诙谐幽默的效果陡增。 “前列腺增大,3.7×4.2×3.6……当时有个病号,男的,撒尿的地方有点发绿,结果这哥们看了看,怀疑是癌,**癌,让人家去做各种检查……脂肪肝,中度……后来让人家患者花了一万多,但是怎么也确诊不了。怎么办哩?先开一堆中药吃吃吧。结果吃了中药也不见好,没办法,人家患者上BJ的大医院看去啦,你猜大医院的大夫说啥,妈的,这是裤衩掉色(shai)!哈哈哈。患者一怒,投诉了。结果给这哥们记了一大过,还取消了两年的评优资格。那怨谁,领导让你创收,没让你不择手段啊!没人性不行啊……甲状腺结节,0.6×0.4,嗯?”女助理听得前仰后合,男大夫讲得洋洋得意,男患者五味杂陈。 突然,男大夫沉默了。陈家山感觉那个探头在脖子上来回不停地杵动,有些隐隐作痛。男大夫嘴里开始发出“咝咝”声,听得陈家山心里一紧。 “大夫,有问题吗?”
“甲状腺有回声,但是比较微弱,不明显。这阵儿有什么不舒服吗?”
“这阵儿,就是咽吐沫老疼,感觉喉结下面像是有个东西,身上没劲儿。”
“哦,可能也没事。但是我建议复查。起来吧,好了。”
“行。”
陈家山一边提裤子系腰带,一边看了一眼女助理的长相,心里也跟着一动。然后准备往外走。
大夫突然扭过头看着他,特意叮嘱道:“一定要复查啊!”家山心里一咯噔。有些慌乱地点头答应着,快步走出了诊室。 毛毛雨停了。 陈家山骑上车子直奔电视台。 走在路上,回想着大夫最后叮嘱他复查的话,他心里开始犯嘀咕。突然又想起大夫给女助理讲得那个段子。这些人也许是虚张声势,为了单位创收,他们吓唬得人还少啊!过两天就得去旅游了,即使复查,也得等旅游回来了。 …… 回到单位,刚坐下,陈家山就收到了吕东的微信。 “那封信弄成了,今天侯宝才就投到巡视组的邮箱里。”
家山心里一喜,马上回道:“太好了!欢迎吕总回台复职!”
“希望吧!”
“肯定没问题!要有信心!”
“明天有安排吗?我想请你,还有秋忆和柳南来家里吃顿饭。上次说来也没来。来尝尝我妈的手艺!嘿嘿。”
“好呀!吕总下指示了,我必须得去!”
陈家山强忍着激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整得不知如何是好。 去吕东家里吃饭,这些年他幻想过很多次:自己以吕东男朋友的身份被吕东的父母盛情款待。看看吕东的闺房、生活的环境,还有她的亲人……那应该是他和吕东谈婚论嫁前的一幕。但是一年一年,时间把他这个热腾腾的憧憬逐渐变成了冷乎乎的虚无缥缈的梦。一个完全靠想象力支撑的梦。他经常被自己的想象力逗得傻笑。他甚至自我安慰,想象力是人活下去的动力。 现在,想象居然变成了现实。 看来,梦想真得有“万一实现了”的可能。 虽然,他不是被单独邀请,也没有“男朋友”的身份。但他仍然向往。 明天是周六,时间刚刚好。下周一出门旅游,车票、住宿,林颖都已订好。他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 刘思北拿着一张“演播室使用申请单”走进了电梯。 这两天,他和柳南正在准备样片的录制。频道总监岳江川看着他俩,眼珠子直冒光。岳总监承诺,只要样片让台领导审看通过,就马上跟思北签合同。所以,这个样片他俩准备得特别用心。 稿子已经修改了几次,思北觉得差不多了。他想今天就录棚。今天是周五,录完棚,周末剪辑,周一样片差不多就能出来。柳南对这个节奏表示同意。 办公室主任佟强让他填了一张“演播室使用申请单”送到三楼录制部。因为省台栏目太多,使用演播室都要提前填单子。 出了电梯,他往录制部的办公室走。三楼的房间真多,楼道曲曲折折,一个弯挨着一个弯。再转过一个弯,快到顶头那个屋就是录制部了。突然,楼道那头迎面走来一个人,思北看了一眼,脑袋“嗡”地一响,他下意识地转身往回走。 那个人怎么这么眼熟,那不是燕鑫?! 不会吧!?刘思北拐回这边的墙角,靠在墙上,心脏“咚咚”直跳。是自己看错了吧,燕鑫不可能出现在省台啊?大白天自己怎么会有错觉?思北脑子里快速做着判断。 楼道那头响起了说话声。没错!就是燕鑫!思北下意识地往回走。真是阴魂不散啊!为什么走到哪儿都有她?!走了两步,他又停下了。自己为什么要躲?怕什么?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问自己。这里不是北江台,谁也不认识他俩。他应该大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思北转回身,又朝录制部的方向走。 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他和燕鑫的最后一次通话,应该是他稀里糊涂走出北江台的时候,燕鑫让他回去录宣传片。他生冷地拒绝了。那时候,他被孟成的话吓得魂不附体,人正懵着。到后来也没再通过话,连个微信也没发。想想燕鑫应该是生气了,气他太没有礼貌。 猛然,他又想起,在他跟柳天紫说辞职的那天,他问燕鑫什么时候到单位,燕鑫在电话里曾说有个秘密告诉他,后来事情变化得那么突然,他竟忘了这茬。燕鑫那天会告诉他什么秘密?今天她来省台干什么?是来找朋友玩?还是…… 燕鑫正在跟录制部的人说再见,听意思好像也是在申请演播室,她已经站到了门外,连说了几声“谢谢”,然后把门关上了。燕鑫开始向这边扭头,看见他了。眼神很惊讶,依然有一种火热,但很快冷淡下来。 思北尴尬地举起胳膊招手。燕鑫回应,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她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刘思北走向她。 那一刻,两人像爱过、恨过,纠缠过多年最终分手的老情人,心情复杂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 “你不是去银行了吗?”
燕鑫直勾勾地盯着思北的眼睛。
“唉呀,一言难尽啊!本来想去银行的,但是这边突然请我帮忙,让我录个节目,我是盛情难却,只好来试试。你是来干嘛呢?”“上班啊!我也跳槽啦!”
燕鑫恢复了俏皮。
刘思北脑袋又“嗡”了一下。老天爷不会这么捉弄人吧!他前脚刚辞职来到省台,这个女人后脚也跟着来啦?!早知道她来,他又何必辞职呢! “你、你,别闹了!”“谁跟你闹了!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
“从来没听你提过啊!说来省台就来啦?”
“其实我爸早就跟我运作了,你走那天,还记得吗,我在电话里想告诉你个秘密的,谁知某些人没兴趣听!”
思北脸一红,“哦!那天你就想跟我说这事啊!抱歉,那天状态有点不好。”
“对啊,那天我爸让我下决定,我本来想找你帮着拿个主意呢!谁知某些人不赏脸。只能自己做主了!”
“你已经跟柳天紫说辞职了!”
思北急切地问。
“还没有!我请了年休假。这边让我过来试着干几天,差不多了就签合同。然后,我就去辞职!”“哦哟!厉害!你这一步走得稳当!”
思北下意识地举了举大拇指。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嫉妒。为了掩饰脸上的表情,又急着问:“在哪个频道?”
“经济频道。《民生资讯》。你在哪儿?”
“我、我还没定呢!”
思北苦笑着说。
气氛开始尴尬了。 燕鑫拍了一下他肩膀,说了声“回头聊吧,我得赶紧回去汇报。”说完,转身挥手再见。
刘思北心里一下变得空落落的。 曾经以为缠着自己不放的燕鑫,今天明显冷淡了很多。自己怎么会那么自作多情?会以为人家喜欢自己?敢情燕鑫早就有了跳槽的想法,只是没跟他说而已。 如果那天,燕鑫晚到一会儿,没有听到他向柳天紫辞职;如果他没有被孟成唬到;如果他耐心听了燕鑫要讲的秘密……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一切都在阴差阳错中乱套了。 刘思北一边想一边转身往回走。他想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柳南。让柳南知道,他们太着急了,其实他不用辞职的。但是当他马上要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突然决定,这件事不能告诉柳南。最起码,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告诉柳南,于事无补,只能让俩人更加懊恼。早知道燕鑫会来省台,他就不用费这么大力气折腾了。还有,柳南会不会多想?会不会认为燕鑫为了追求他,从市台追到了省台? 他无精打采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柳南抬头看他,问演播室录棚给排的几点。思北一慌,刚才都走到录制部门口了,竟然忘了递申请单。便顺口说,录制部没人,一会儿再去一趟。 柳南瞅着心不在焉的思北,眼神里满是疑问。忽然她招手让思北坐到身边,小声说,吕东姐明天请咱俩到她家吃饭。然后拿过手机让思北看微信。思北看着吕东给柳南发的邀请,摇着头,一脸的拒绝。 “今天录完了,周末就得剪出来,周一领导不是说要看吗?你去吧,我盯着。”“周日一天也能剪完吧!”
“不行不行!太紧张了。细节还得打磨。”
柳南噘了噘嘴,一脸的没脾气。 …… 周六上午,环境优美的江南小区内温馨而静谧,吕东走出家门,迎接三位客人。 陈家山特意买了两瓶红酒和一箱牛奶。红酒是用来庆祝的,牛奶买给吕东的妈妈。 黄秋忆和柳南也没有空着手。 吕东的母亲段老太太非常兴奋,家里好长时间没来这么多人了。见到这么多女儿的同事,尤其还有一位高大魁梧的男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她颠着小脚,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跑来跑去。一会儿给大家倒茶,一会儿张罗着吃水果。为了记住每一张脸,又特意挨个问了一遍大家的名字。 吕东看着高兴得像孩子似的妈妈,笑着向三位解释,“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吕东眼里冒着光,不等大家问就接着说,“年前不是被骗走了十万块钱嘛,前两天警察打电话,让去领钱,给追回来六万!”
家山、秋忆和柳南听了,高兴地一块欢呼鼓掌。 老太太乐呵呵地过来了,一脸崇敬地说,“现在这警察啊,还真是替老百姓办事!真没想到还能追回来。即使追回来,也觉得没那么痛快给你吧!但现在看,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哎呀,我们生活在今天这个社会,真是幸福啊!”
“你看看,别人说啥都没用,只有自己亲身体会到了,才是肺腑之言啊!好啦老太太,说说你今天给我们做什么拿手菜吧!”
“哎呀,我那两下子,谈不上厨艺啊,都是家常菜。但是她爸在的时候,挺爱吃。我给你们说说啊,一个红烧肉,一个清蒸鲈鱼,一个油焖大虾,然后是菜花炒肉,烧油麦,再素炒一个绿甘蓝!最后再做一个粉丝白菜豆腐汤,主食是米饭。”
段老太太如数家珍,报完菜名,最后又一脸神秘地说,“还有,我今天早晨在早市上买了新鲜玉米!买的一个老农民的,绝对的非转基因。一会儿大家尝尝啊!”
“哎呀,阿姨,太多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东东,聊会儿天,别这么辛苦!”
黄秋忆站起来,搀着老太太的胳膊说。
“阿姨,我来给你打下手,我可有‘黄金配菜工’之称!哈哈哈。”柳南自告奋勇。
“不用不用,可不用。丫头,你们坐着说话。”老太太说完,瞥了陈家山一眼,“陈制片,你坐着啊,我去厨房忙活啦!”
“哎!阿姨,您辛苦啊!”
陈家山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搓着手,分外紧张。
“不辛苦!你们能来我特别高兴!”老太太摆着手,小跑着进了厨房。
柳南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跟了过去。 三个人坐在客厅开始闲聊。聊来聊去,最后还是聊到了侯宝才那封信上。黄秋忆拿出手机,问吕东,侯宝才是不是把那封信的照片直接发给她了。吕东点头。秋忆说自己也拍了一张,比较规矩,方方正正,需要可以直接打印。然后转发给了吕东。扭头又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复印件,让吕东收好。以备万一。 吕东被秋忆的细心弄得暖暖的。 陈家山拿过那封复印件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默默地说了一声,这封信足以说明问题了。 黄秋忆吐了一口气,开始畅想下面的变化。她觉得巡视组拿到信,应该很快就会找台里了解情况。也许会向市委反馈,只要和去年那封举报信对上号,台里的禁令很快就会解除吧。 吕东和家山都欣慰地笑了。 秋忆又说起了侯宝才攻克李娟的经过。实际上,侯宝才向秋忆显摆的时候,保留了想给李娟下迷魂药的段落,而放大了李娟对他的好感,并捏造了李娟向他表白的桥段。所以秋忆听到的经过,是李娟暗恋他侯宝才,老侯进行了安抚,最后拿到了签字。 吕东和家山听得长吁短叹。 最后听说李娟也要辞职时,吕东不免内疚和自责。她觉得李娟也是内心很苦的人,都是因为她才导致李娟人到中年又面临不得不离职的窘境。 秋忆劝道,凡事皆有因果。一个消极悲观的人,她的世界永远充满着仇恨和怨气。吕东不必自责,李娟属于咎由自取。 厨房内,段老太太看着乖巧可爱的柳南,就像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她觉得这个小丫头跟吕东年轻的时候很像。当听到柳南已经有了男朋友,很快就要结婚时,老太太又觉得这一点不像了。这丫头的情感经历比吕东顺利。 段老太太神神秘秘地问柳南陈家山的情况。柳南也神神秘秘地回,陈制片是吕东姐最好的兄弟,关系可好了。但当说到陈家山已有家室,并且有一个女儿时,老太太高涨起来的心气又一落千丈。 …… 饭上桌了。 大家请老太太坐到上座,一起端起酒杯,祝她身体健康。老太太高兴得差点掉下泪来。不停地说着感谢,然后让大家动筷,尝尝她的手艺,给点建议。大家不再不客气,都夹了一口自己喜欢的菜,然后连连惊呼好吃。柳南一脸幸福地说,像吃到了妈妈做的饭。天下最好的饭就是妈妈的味道。 饭桌上欢声笑语,陈家山作为唯一的男性,略显拘谨。他搓了搓手,随口说了一句,“孟成要是在就好了,孟总可是酒桌上最能活跃气氛的高手。”吕东脸上一怔。随即接过话茬说,孟成今天家里有点事,过不来。
听到孟成的名字,表情变化最大的是柳南。柳南低了头,只顾默默地吃饭。脑袋低得就差扎到桌子里了。 段老太太看出了门道,借口厨房的汤还在炖着,起身离开了座位。 柳南脑子里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她在想要不要把刘思北辞职的事说出来。不说也藏不住了吧?恐怕陈家山或者孟成早已告诉吕东。但是吕东一直没有问她,估计就是在等她自己说出来。 她心下一横,抬起头看着吕东,说:“姐,今天来也是要跟你报告一件事。刘思北辞职了!”说完,又不自觉地低了头,躲闪着眼神说,“也来省台了。”
吕东虽早有准备,但当听到柳南亲口说出来时,脸上还是闪过了一丝异样。 “我已经听孟成说了。前两天就想着跟你打电话。后来觉得你们可能正乱着,就没打。都安排好了吧?”
柳南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唉呀,现在这年轻人也不容易,挣得太少,只能不停地跳槽、换工作。”
秋忆听说思北辞职,触发了她的感慨,“我那个侄子,学的是计算机,前两天也是刚从一家科技公司离职。挣得倒是比咱们这儿的小孩儿多,就是老加班,一弄就干到晚上11点,还没有周六日。前两天跟我说,姑啊,我坚持不了了,必须得换个工作了。我说你换能去哪儿?他说想考公务员,哪怕挣得少点,但是稳定,能歇大周末。不用5+2、白+黑地这么看不到头的上班呀!他们年轻人现在有个形容词,叫什么来着,社畜!是不是柳南,有这么个词吗?哈哈哈。俺也不知道啥意思!”
柳南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从日本传过来的。日本的公司叫社。社畜,就是公司的畜生。我们就是这种人!”
“哎哟哦,这个意思啊!”
秋忆不好意思地点着头。为了化解尴尬,她忙又转移了话题,“省台比市台挣得多吗?我还真不知道。”
柳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回应道:“稍微多一点!”
“哎呦!那‘南腔北调’岂不是要完蛋了!我那天在车库碰见燕鑫了,听她那意思,好像也准备不干了!”
家山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啊!?”柳南禁不住叫出了声,“真得吗?”
“燕鑫怎么说的?跟我们讲讲。”
吕东也有些惊讶。
“她就说干着没意思了,也想换换工作。我说你去哪儿,换行业?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不换行业,她爸认识海北台的人,正给她联系呢!”柳南张着嘴,瞪大了眼睛,心思像一下被拽到了爪哇岛,“她也要去省台!”
“没说去省台哪个栏目啊?”
吕东着急地问。
“好像说是经济频道。没说栏目。”“哦。那还好!”
吕东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在宽慰柳南。
她已经看出了柳南的心思。思北刚离职去了省台,燕鑫也紧跟着跳槽去省台,让谁都会觉得,燕鑫这是穷追不舍,这是“咬定思北不放松”!这个姑娘是铁了心要插足思北和柳南的感情吗?吕东跟着一阵心乱。 “粉丝白菜豆腐汤来喽!”老太太端着汤盆快步走了过来。
陈家山急忙起身,然后想接,发现不顺手,只得急忙在桌子上腾位置。 柳南整个人已经木讷了。另两位好像也陷入了某种惆怅。 家山拿起老太太的碗,准备挨个给大家舀汤。吕东醒过神来,急忙抢过勺子,嘴里说着“我来我来”。 汤还没舀完,吕东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孟成发来了微信。秋忆急忙接过了勺子。 吕东点开屏幕,看着微信,忽然脸色一紧,神色略显慌张地抬起头看着家山和秋忆,“孟成说,巡视组已经撤了!昨天撤的!”两人微微点头,突然同时“哎哟”了一声。 “那封信!”
黄秋忆瞪大了眼,“巡视组不会没取走吧?”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老太太被弄得莫名其妙。她很纳闷,饭桌上的气氛怎么一会儿比一会儿紧张。想问问什么情况,但又怕添乱,只得默默起身往厨房去了。 “没事儿,巡视组撤走了,举报箱还在。我来之前去了趟单位,还特意看了那个举报箱一眼。是一楼大厅那个吧?”
家山看着秋忆问。
“不是。是一楼步行梯里那个,在往二楼走的拐角处放着。”黄秋忆有些不安。
“没事儿!那个举报箱应该也在。它不是活动的嘛,今儿晚上没人的时候,我去晃晃,如果信还在里面,我就把它从那个口里倒出来,然后重新再寄出去。”陈家山已经想好了方案。
“行行行!我也去吧。今天周末,人少,应该不会有人看见我。看见也没事儿,我还不能进电视台啦!?”吕东咬着嘴唇说。
“行,我也去。我熟悉情况。”黄秋忆义不容辞地说。
……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陈家山的车驶进了广电大院。后排坐着吕东和秋忆。周末的夜晚,大院里非常安静。家山让吕东在车上等着,他觉得他跟秋忆两个人就能搞定。 吕东点头照办。 一楼大厅空空荡荡。秋忆快步走进来,家山紧跟其后。两人左右看看没人,快步冲进了步行梯。家山一眼看到了放在拐角处的举报箱,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举报箱不大,也不小。他双臂抱起箱子晃了晃,果然里面有响动。他腰上一用力,把箱子翻了个个,想把那封信从投递口晃出来,但是谈何容易? 不一会儿,家山额头上就晃出了汗。黄秋忆站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突然,楼梯口外传来脚步声。 陈家山慌忙把箱子放正。他抬手往上指了指,秋忆快步向上走去。他转身下楼。 值班的保安走进来了。他眼睛盯着下楼的陈家山一直看。家山冲着保安笑了笑。对方回以微笑。 出了楼梯口,家山径直走到大厅会客区,坐到椅子上擦汗。他一边擦一边琢磨,怎么样才能把那封信从投递口里弄出来。正想着,黄秋忆下来了,手里拿着一根冰糕棍儿。走到他身边,轻轻地说,想把那封信像投进去那样从口里再晃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上手抠了。她举着手里的冰糕棍儿说,箱子倒过来之后,只要信封落在投递口上,两人配合着,就能抠出来。 家山点头表示同意。 看看保安已经走远了,两人又快步冲进步行梯。 家山把箱子翻过来,然后用力抬起一头,让两个角着地,露出投递口。秋忆急忙蹲下,弯下腰,伸着一根手指头去摸,一边摸一边说,好家伙,这个口小的,也只能是女生的手,她的食指刚刚能伸进去一个手指肚。但是摸了半天,啥也摸不到。因为箱子倒扣在地上,眼睛看不见投递口,只能盲摸。盲摸就是瞎摸,瞎摸哪儿那么容易摸到! 家山接着晃,秋忆接着瞎摸,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 头顶上的声控灯好像故意跟着捣乱,一会儿亮,一会儿灭。 黄秋忆额头也出汗了。 陈家山急了,双臂一用力,把箱子整个抱了起来。但是整个抱起来之后,就没法上下晃动了。黄秋忆蹲下,向上翻着眼珠子,看着黑洞洞的投递口,还是啥也看不到。用手摸了摸,还是没有。 家山又想出一个姿势。他抱着箱子,慢慢蹲下,把箱子担在一条大腿上,一手抠着箱底,一手扶着箱顶,这样可以轻微地晃动箱体了。 黄秋忆扶着箱子,把头探到箱口下,张着嘴,斜着眼往上看,突然她惊叫了一声,说看到了。然后用冰糕棍儿去拨,伸出食指去抠,谁知一用力,信封滑到了一边。 陈家山这个姿势不好拿,但也只能咬着牙再接着晃。秋忆一点一点,拿捏着冰糕棍儿和手指肚的力度,当她终于用食指抠住了信封,只要轻轻用力,信封就能以被折叠的姿态从投递口抠出来时,一楼楼梯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怎么样?好弄吗?”两人吓得魂都飞了。 黄秋忆“啊”地叫出了声。陈家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举报箱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一扭头,那个声音竟是吕东。 秋忆指头上一用力,信封终于被抠出来了。 吕东双手抱着拳头,站在楼梯口,看着上边的两人,连连说抱歉。她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出来,不知道啥情况,忍不住走了进来。 黄秋忆拿着信封看了看,没错,就是它。敢情里面就这一封信。家山把箱子放正,掸了掸屁股上的土,三个人匆匆回到了车上。 吕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新信封,把那封信从皱皱巴巴的旧信封里取出来,装到新信封里封好。然后,她拿起笔,写下了新的寄送地址:中共北江市委。 深夜,江南路和劳动大街路口,路灯把地面照得锃亮。矗立在路边的邮筒,顶盖反射着耀眼的光。它像一个兢兢业业的永远不会下班的工人老大哥,静静地等待着来寄信的客人。 一辆越野车飞驰而来,嘎地一声,停在了它的身旁。 吕东从车上下来,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手里的信,然后对准了投递口,用力一推,那封信像一张纸鹤,欢快地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