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逸正在自己的计算机前分析一号机的技术资料，传来门滑开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来者是劳拉，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劳拉径直走到李辰逸的办公桌前，目光在亚光合成材料桌面上扫过。低下头翻起眼睛盯着李辰逸，略带责备地叹气。然后她腾出一只手，快速地在杂乱的桌面上整理出一些空间，将另一只手中抱着的资料板放在李辰逸面前。做完这些之后，她转过身倚靠在桌边背对着李辰逸。侧过头用半边脸对着李辰逸：“李，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你一直在检查的这些资料我们都已经分析过那么多遍，你清楚问题不在那里的。”
李辰逸停下手中的工作，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低头沉默。如果是在以前，他说不定会起身和劳拉争辩一番，可是这次他承认劳拉是对的。从底层架构到AI，整个系统工作流乃至硬件契合，他现在都已经到了能背下来的地步。然而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自拔地想要钻进这个死胡同。见到李辰逸没有说话，劳拉只好自己接下去：“给你点勉强算是好消息的东西吧。我根据一号机那天的实际情况，抽取了全部相关的模拟战的数据进行分析，发现了一点细微的问题。“它在展开能量防护壁之后无法进行攻击，反之亦然——因为防护作用是双向的。而重点在于防护壁的展开和回收与发动攻击之间有一秒钟的延时。大体上说，这并不能算作缺陷，只是正常的攻防切换。在压制作战中几乎可以完全忽视。”
说到这里，劳拉停下来。她将身体转向李辰逸，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加重的同时眉毛也微微锁起来：“可是如果在城市作战环境下，遇到了棘手的对手，这一秒钟很有可能会成为致命的弱点。虽然我们的新技术可以弥补这个缺陷，但是李你也很清楚，以现在的水平，露娜搭载的那种体积的能量背包，也只能进行两次的跳跃——在被发现弱点之后，它只有两次机会。“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高，但是……”让她停下来的，是李辰逸看着她的时候脸上满布的倦意，除了眼神和表情，他看上去几乎就是一个孱弱的瘾君子。劳拉垂下肩膀，轻叹一声。“抱歉，我觉得我应该稍微晚一点再提这件事的——在你好好休息一下之后。”
“劳拉你的意思是，这不起眼的一秒钟是导致一号机被击坠的元凶？”
李辰逸完全忽略了劳拉最后那些话，盯着她的眼睛开口问道。但他的语气更像是陈述而不是疑问。“真的是……”劳拉歪过头挑起眼睛看了一眼天花板，之后皱起眉毛看着李辰逸苦笑，“好吧，根据它遇到的对手的情况，可能性在60%到85%之间浮动。如果按照可以入侵信息塔的级别推算——79%。具体的数据和分析结论都在你面前那块资料板里面。”
她瞥了一眼时间，走到李辰逸旁边抄起资料板调出资料，数据模型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过之后她没有离开，仅仅后退了一步背着双手靠在墙上。“我腾出了今天剩下的时间做你的顾问。”
李辰逸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都被那份泛着淡淡蓝光的投影吸引过去，只有一声平淡的“谢谢你”绕过他的后背传过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终于让李辰逸肩膀上的酸痛到了他自己都无法忍受的地步，他不得不暂时将视线从面前的微型投影上移开。在身体活动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狠狠地胀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令人晕眩的眼花。好在这种头脑的不适很快便退去，只有肩膀上被虫噬的痛感还在纠缠着他。在活动肩膀的同时，他突然想起劳拉，立刻回过头，她依然待在之前的位置，背靠着墙。对他的目光回以熟悉的微笑。恰好是她的笑容让李辰逸自觉羞愧难当。他下意识地瞄时间——五点四十三分——她已经在他身后默默站了几乎三个小时。虽然她说过“腾出时间做顾问”但是李辰逸也意识到不闻不问让她在身后静待整个下午是多么失礼的事情。然而面对劳拉的笑容，他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劳拉，你……你给我的资料非常有价值……”“李，你的神经绷得够紧。我在这里让你感觉不自在了吗？”
劳拉看着李辰逸，微微探出身体，十指交叉向前伸展双臂让自己放松。“当然不会。啊……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
“看来你没留意推送的消息啊，今天研究所的餐厅停业。”
劳拉把手放进上衣口袋里对李辰逸耸耸肩，“所以我们到外面去吧。李你有多久没有去过除了研究所和你家之外的地方了？”
顺着劳拉的话回忆，李辰逸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到外面走动。从一号机开发伊始，他就开始了这种家——研究所两点一线的生活；还有很多时候直接留在研究所过夜。而一号机被击坠后的这段时间，自己睡觉的时间都大幅缩减。不同的是，开发阶段占据主导地位的耐心和激情随着露娜的首战失利而渐渐变为沮丧和低落。耐心也因毫无进展的分析被层层剥去，取而代之的是日渐增长的脾气。他摘下眼镜揉了几下同样发酸的眼睛，然后重新戴好它。面前劳拉的身影又变得清晰起来。“你的建议从来都那么有用。我们走吧，今晚我请客。”
直到坐在餐厅天台舒适的椅子里，置身于斜阳的余晕中，李辰逸才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由于临时的决定，他和劳拉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基本没有选择位置的机会，幸运的是这里的位置并不密集，所有餐桌之间都留有足够大的空间。因此尽管满客，也不会让人觉得过于拥挤和嘈杂。周围的客人们神态各异，但是看得出都在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来享受傍晚的轻松时刻。一阵柔软的风带来淡淡的清香，这气息的主人是坐在李辰逸对面的劳拉。他看过去，灯光此时已经代替了本就已经不明亮的阳光，在她披散开的棕色头发上勾勒出淡淡发亮的浅蓝色边缘。她非常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他，眼睛反射着经过调和的温婉光线，嘴角弯起来的弧度让人倍感轻松。这个时候，一个悬浮的银色圆盘状机器人轻微摇晃着来到他们旁边，伸出两只细小而灵活的机械臂把带来的食物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在完成这一系列工作之后，它播放了一段“用餐愉快”的语音，用一种看起来有些滑稽的节奏晃晃悠悠地离开。劳拉轻轻挥手送别那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圆盘，然后转向李辰逸：“既然是你请客，我就自作主张咯。”
她笑着指向桌上的食物——以各种色彩鲜亮的蔬菜为主，配以少量牛肉。简单精致并且健康。李辰逸这才感到一阵不妥。和下午一样，到这里之后他就自顾自地放松下来，再次把同行的劳拉晾在了一边。而她没有半点不满的态度助长了他心里的愧疚——也许现在受到些责备，会让他自己心里觉得舒服那么一点。“你不用在意，李。我只是习惯性地不打扰你——”餐桌对面的劳拉似乎毫不费力就猜到了李辰逸的想法。她拿起手边一只挺漂亮的金属小叉子，细长的光线沿着它光洁的曲面流淌跳跃。“研究所的工作总是比较严肃，再加上有你这个裹着厚厚冰层的活火山，谁都是这个样子啦。”
她说出后半句话的时候，脸上绽放出暖心的笑容。同时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理了一下被风吹到脸前的发丝。“裹着冰层的活火山……”李辰逸回味着这个奇怪的比喻，看似矛盾，可是形容得恰到好处。“原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啊？”
他没头没脑地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