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回想起这件事,很多细节的记忆甚至已经模糊。就这么想着,一抹笑容渐渐自上官镜雪安静的脸上浮现——说不定我的风格和特斯卡特利波卡那群家伙还更合拍一些!连绵不绝的城市终于被甩在身后,周围变得空旷起来,地平线清晰仿佛触手可及。长途车已经进入全封闭高速线路。上官镜雪从十几米高的高架桥上向下望,她现在正从亚特兰蒂斯北区的养殖地带上空经过。望不到边的麦田泛着金光,形成一道道有序的波浪向远处传递;路的另一侧是大片的树林,它们构成了大陆北区的“肺部”尽管人工循环空气足以满足需求,但是人们仍然希望能够呼吸到天然的氧气,这片绿海应运而生。这让上官镜雪惊异不已,她本以为这座巨大的人工岛上各处都充斥着各色现代建筑,而现在自己却身处一望无际的田园景致之中。望着环抱四野的金黄和翠绿,她冒出一种立刻从车上跳下去,在那里奔跑,追逐地平线的冲动。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上官镜雪至少可以让自己的灵魂在这里飞舞。终于,在中午温热阳光的烘焙下,她的眼皮渐渐垂下,意识跟着再次慢慢模糊。预报站的甜腻女声让上官镜雪醒过来。尽管睡得很沉,但是她仍然可以注意到这些有用的信息,就如同有人刻意在提醒她一般。这得益于长久以来坚持不懈的训练。用手揉揉眼睛,上官镜雪抬头看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两点,还有十分钟目的地就要到了。收回视线,她再次把注意力投向窗外,那片漫无边际的麦田和树林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抛到身后,现在外面又恢复了亚特兰蒂斯独有的城市景象。但是这里那些在太阳底下熠熠发光的浅色建筑比之前要低矮不少,彼此之似乎更紧密。上官镜雪非常放松地靠进座位的靠背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终于要到了,今天一整天都用在路上啦!车站到指定的接头地点有二十分钟的步行距离,上官镜雪按照指示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那里。她隔着光秃秃的窄马路向对面张望,一大片看上去颇具年代感的建筑密集地挤在一起。虽然比起她着陆地城区的建筑要低矮,但是对面这片居住区的大部分建筑依然超过五十层。深处内陆的这片地区是亚特兰蒂斯最早一批的建筑,那时候它还仅仅是一座海底城市。随着输入半机械的数量不断增加,这些老旧的街区和建筑就理所应当地被用来容纳他们——既不必费神修建新的居住区,又省去了旧城区翻新的时间和财力。要说值得欣慰的,就是亚特兰蒂斯的历史极短,所以半机械们的生活条件还不算很糟。上官镜雪冷笑一声,看来哪里都不过如此。她穿过弥漫着腐朽味道的昏暗地下通道来到那一片建筑跟前,身影融进它们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安静得过分。往前走了几步,上官镜雪转进一条楼间小巷。杂乱的风从不足三米宽的巷子里吹出来,混杂着铁锈和陈腐的味道。几条锈迹斑驳的金属管道从她脚边的墙角通过,有液体在几米外的一个管道连接处顺着缝隙滴下来,在地面上积成一小片水面,映照出的楼顶缝隙中的天空此时格外显眼。在这个阳光无法抵达的狭长角落,只有悬在头顶的照明带幽幽地散发着苍白的浅蓝色光线,让生活在这里的人可以看清脚下潮湿的路面。深入这个迷宫般的居住区腹地,上官镜雪盯着手中的指引左转右拐,终于在一扇破旧金属门的旁边见到了她的接头人。她向右转过来看到那个戴着嵌入式黑镜的男人的时候,他正斜倚在墙上,手中握着一支一次性香烟喷云吐雾。他注意到靠近的访客,随手把剩下的烟蒂扔在脚边,跟着踏上一只沉重的靴子。确认身份没花掉什么时间。之后上官镜雪跟在那人身后又走了十分钟,才钻进一个空荡荡的门框。穿过满是回音的幽暗走廊,吱呀作响的老式电梯将他们送到二十三层。在走出电梯的时候,带上官镜雪到这里的男人回过头,伴随他粗而低沉声音的,是劣质香烟的臭味:“奥兰多的脾气不太好,而且他和你们亚洲分部早前有些过节,所以请你小心说话;如果他冒犯了你,也麻烦你理解。”
说完,他用拳头抵住嘴巴咳了几声。楼道中便再次恢复了寂静。上官镜雪不以为意地点头,表示接受对方的善意提醒。说起来,澳洲分部跟我们有过节?从没有人跟我说起过这档子事……大概是一些小摩擦吧。既然被刻意提醒,我还是注意一下吧。她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理智告诉她现在绝对不能由着本能行事。只要听从他们的安排,谁会没来由地对自己人挑起争端?那么,他嘴里的奥兰多就是这里的头儿咯。脚步声在靠进走廊尽头的第三扇门前停止,接应者上前去敲门。上官镜雪突然记起还不知道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的名字。她盯着他的后脑勺想了想,依旧没有开口——再迟些也无关紧要。屋子里不怎么宽敞,但是容纳十几个人绰绰有余。阳光从积满灰尘的百叶窗窗缝中挤进来,在屋子里投下一道道黄色的细长光带。仅仅从这一点来看,这间屋子绝对算得上是这片居住区的“顶级套房”了。尽管如此,阳光仍然也只能在这里起到装饰的用途。代替它照明的,是一盏脏兮兮的老式电灯,边缘堆积的油泥几乎要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