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文涛这几天确实有心事，他一直惦记着产品研发主管任志刚到杜塞尔多夫来“对标”的时候讲过“今年软件没问题，硬件可能有问题”，讲过他们的新产品在散热能力上存在问题。　　他可不愿意重演去年把自己的脑袋放在客户的桌子上，甚至悬在垃圾桶上的窘境。　　他发邮件问任志刚最近的攻关进展，任志刚支支吾吾。他打电话过去，任志刚给他交了底：仍然不尽如人意！　　通信设备里主要的热源是核心芯片，一枚小小的高性能芯片里的热密度和核反应堆堆芯的热密度是一个量级！散热能力的高低亦是决定通信设备的性能和可靠性的重要因素之一，怎么把芯片的热更加高效地散发出去是需要精益求精的基础研究。　　从前，“伟中”在行业内是追随者，他们要做的是抓紧业界标杆的牛尾巴，奋力追随领先者的步伐。　　如今，他们自己变成了行业内的执牛耳者，在一些领域甚至可以说是闯入了“无人区”，不论是在大的产业方向上，还是在具体的技术课题上，都需要作为行业的先行者去探索。　　“开放”也是刻在“伟中”骨子里的基因，新的全球化大潮滚滚，任何一个国家的科技企业都离不开全球化的产业链。　　公司希望专家和主管们不是整日把自己封闭在斗室里，嚼着大蒜苦思冥想，而是要敞开大门，与产业界、学术界的大拿们切磋。多与天下英雄饮茶、喝咖啡，吸收全世界的能量。　　任志刚和公司热技术研究中心的专家老赵此刻正在巴黎，他们在试图说服一位叫德约卡夫的法国教授帮助“伟中”攻克当下的难题，并且长期合作，将工程方案设计与基础技术研究并重，使公司的产品在散热能力上建立持续的领先优势。　　那天路文涛打电话给任志刚，一听他居然在巴黎，先是大呼小叫，声称要没收他的护照，把他扣在欧洲做人质，家里什么时候搞掂了产品的问题什么时候再放他回去。诈唬完了，路文涛决定自己去一趟巴黎，既是当面了解产品的进展，推动公司解决问题，又是恨不得亲自上阵说服德约卡夫加入“伟中”。　　他心里并不是真的认为此次巴黎之行需要用上吴锦华的法语技能，只是以为自己圣诞、复活节两个假期都拉着小姑娘加班，破坏了她的巴黎梦，有这么个机会，就带着她一起去吧！　　他一早去找老孙，两个人就下一步的工作对了标。他汇报了巴黎出差计划，老孙给了他充分的信任和支持。　　四月巴黎，风仍然有凉意，但已经是春风。悄然盛开的樱花正点缀在这座古老都会的四处。　　他们从戴高乐机场打了个出租车去位于左岸的酒店，一路上，路文涛低头划着手机，发着消息；吴锦华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窗外的一切。　　到了酒店，却还没有到他们能够入住的时间。他们把行李放在任志刚的房间。然后，任志刚和公司热技术研究中心的专家老赵带着他俩去了不远处的一家本地餐馆，边吃午饭边聊。　　德约卡夫是左岸一所大学的教授，是一位在散热领域颇有造诣的专家。老赵在一次散热技术研讨会上结识了他，并对他在会议上主题演讲印象深刻，认为他的研究方向和成果最切合“伟中”的需要。　　老赵、任志刚到达巴黎之后已经和德约卡夫喝过一次咖啡。　　那次咖啡喝了一个下午，他俩非常坦诚地介绍了“伟中”的产品在散热能力上遇到的瓶颈，以及未来对更高性能、更优能效、环境友好的散热技术的追求。　　德约卡夫详细了解“伟中”的产品及现状，也进一步分享了自己的研究，可以说相谈甚欢。　　但是说到加入“伟中”，他断然拒绝了。他说自己不会考虑离开现在的工作环境，去为一家中国公司打工。　　高端人才不一定非要归我所有，能够为我所用就挺好。这天下午，他们又约了德约卡夫喝咖啡，打算探讨以顾问的方式来合作的可能性及细节。　　四个人坐在餐馆的门外，围着一张不大的圆桌。服务生端上了他们点的东西，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吴锦华要了一份香橙鸭，她好奇地盯着任志刚和路文涛的盘中餐。　　任志刚的盘子里是看上去有点儿糊了的青蛙肉和土豆块。　　吴锦华惊讶地说：“法国人也吃青蛙肉啊？看上去和中餐的做法差不多呀！”

路文涛摆出老江湖的样子，说：“你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吧？你那么迷法国，不知道烧青蛙腿是法国人的一道家常菜吧？因为蛙腿是法国人的大爱，所以英国人长期把法国人叫做‘青蛙’了。据说，法国人已经快把他们的青蛙吃绝种了，现在他们吃的是从印度尼西亚、越南进口的青蛙。”

老赵说：“这也是全球化的价值链吧？中国人在巴黎吃法国厨师做的印尼青蛙。”

路文涛说：“加一个，这个服务生我看也不像本地人。”

吴锦华饶有兴致地与服务生客套，一问她从哪里来？果然，那位女服务生回答她从保加利亚来。　　路文涛的盘子里摆着一堆嫩红色，仿佛生肉一般的东西，里面夹杂着似乎是切碎的西芹、洋葱什么的，圆圆的碎肉堆上面顶着一个生鸡蛋黄。　　吴锦华问：“文涛大哥，你点的这是什么？一成熟的牛肉？”

路文涛隆重介绍：“零成熟，完全生的牛肉！我每次来巴黎必点，鞑靼牛肉，又叫野人牛肉。这一盘子全是生的，切碎的生牛肉、生鸡蛋，算是法餐中的很特别的一道经典。”

任志刚疑问：“你这能吃吗？太狂野了吧？”

“口感很嫩，很新鲜、细腻的，来，分给你们尝尝！”

众人皆嫌弃地摇头。　　路文涛说：“人家还是很讲究的好吧，鞑靼牛肉对食材和厨师的要求很高的。这又是一道让英国人受不了的菜。‘憨豆先生’里面有一集，‘憨豆先生’看到菜单上的‘Steak Tartare’，只认识‘Steak’，以为是牛排，上菜之后立马崩溃，又不好说不吃，就把肉往餐桌的盘子下面，各个地方藏，搞笑死了。”

老赵说：“老路在欧洲呆了多久啦？对欧洲美食的研究很深嘛！”

路文涛得意洋洋地说：“我是2011年才来的，在海外做市场嘛，首先要去学习、欣赏别人的文化，客户关系要做好，总要谈到吃喝玩乐、人生和理想吧？‘莱茵电信’那个卡恩说我是他认识的亚洲人中间最了解德国的一个，我觉得我应该是他认识的亚洲人中间最了解欧洲的一个。”

吴锦华尽管还是觉得文涛大哥说话有点儿夸张，但现在她觉得这是一种无伤大雅、逗趣的夸张。她笑得露出了七、八颗洁白的牙齿。　　路文涛见吴锦华笑得那么开心，突然想起了给她接风那天，自己把几十块钱的红酒当“拉菲”赞的事情：“不过，像红酒这种东西我学了很久，理论知识丰富，也喝了很多，就是喝不出哪个便宜哪个贵，上次被这帮土人调戏了一把。”

他绘声绘色地讲了那日的故事，嘲笑了自己一把。　　吴锦华方才留意到在餐馆的斜对面，隔着一条小河，矗立着一座双钟塔的，哥特式教堂建筑。那是一座巨大的石头建筑，古香古色、气宇轩昂、美轮美奂。　　她问：“那边是个大教堂？”

刚才几个人从酒店走到餐馆的路上一直在热烈讨论德约卡夫，吴锦华这么一问，路文涛一拍大腿：“忘了给美女介绍啊！你那么迷法国，没认出来巴黎圣母院啊！”

“呀！”

吴锦华惊呼一声：“我是觉得很眼熟，肯定是在网上看到过！”

“不急哈，这次会有时间让你逛的。”

结账走人的时候，老赵说：“隔壁有个网红书店，早两天我和老任来逛的时候有一队不知道日本人还是韩国人在门口拍照，我们可以过去看看，时间还来得及。”

那书店离餐馆只隔着一个门面，吴锦华一见书店的招牌，又激动了：“莎士比亚书店！当年海明威他们在巴黎的据点呀！”

莎士比亚书店门口种着一棵樱花树，粉色的樱花正开满枝桠，配着书店绿色的门脸，显得分外雅致。　　吴锦华一边举着手机拍照，一边感慨：“真想不到呀！饭吃完了才发现我们在巴黎圣母院和莎士比亚书店旁边。”

路文涛说：“我老婆也喜欢巴黎，她说现代的巴黎能让人很容易地感受到历史的厚度和密度。你在小巴黎走，走几分钟就会碰到一个有几百年历史故事的建筑，就像随时会穿越到几百年前一样。”

老赵说：“走吧，我们今天和德约卡夫约在一家有一百多年故事的咖啡馆，花神咖啡馆。”

下午，他们和德约卡夫坐在花神咖啡馆外面玻璃屋的角落。　　德约卡夫精瘦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着两个新来的中国人。　　老赵介绍说路文涛和吴锦华从德国来，对欧洲电信运营商的发展、痛点和诉求有深刻的理解。　　德约卡夫对路文涛的问候只是礼节性回应，对吴锦华却露出了殷勤的笑容。　　老赵说了新提议：如果德约卡夫不愿意加入“伟中”，“伟中”希望邀请他担任顾问。“伟中”可以赞助德约卡夫及其团队的研究课题，可以开放“伟中”的研究平台，可以派一些员工来协助他，只需要其中30%的课题由“伟中”的业务驱动，帮助“伟中”解决急需解决的问题即可。所有赞助课题产生的成果，例如专利等，“伟中”不需要独占权，只要获得使用的许可。　　咖啡喝了两个小时，双方渐渐有了共识。接着讨论了一些程序性问题，德约卡夫却提出希望合作从7月1日开始，因为他不愿意打乱自己既定的上半年工作计划。　　“伟中”的几个人刚刚喜悦了一会儿，心里又变得“拔凉拔凉”。　　能与德约卡夫建立长期合作关系是他们此行的重要目的，但他们还有一个紧急而且重要的任务，必须尽快突破即将发布并且交付“莱茵电信”等客户的新产品遇到的瓶颈。他们已经遍访中外各路英雄并且分析过，德约卡夫目前的研究课题和成果是最有可能帮助他们迅速打开突破口的。　　他们哪里等得了两个多月之后才开始！　　双方又勾兑了半个小时，没有达成一致。　　德约卡夫说他后面还有约会，今天只能到此了。　　老赵拿了几张纸巾，写写画画，把“伟中”当下攻关的要点再次总结了几点。满脸真诚地递给德约卡夫。　　他倒是接过了纸巾，随手往裤兜里一揣，款款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