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仍在巡夜,手里提着灯笼,腰间悬着雁翎刀。 除此之外,每个人脖子上还挂着桃符,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民间传闻中能够驱鬼辟邪的物件。 “金陵都如此,更何况南直隶以外的县城,就是不知京师那边情况如何。”
小师弟叹息。 黑鬃马则摇摇头,人模人样道: “哪怕是三国乱世,黄巾军抓寻常百姓做干粮,也不及眼下。”
说到这里,它对着陆离又道: “老大,早些让阴司运转起来吧,日夜游神、黑白无常、鬼差……” 作为天地纲常崩溃以后,第一个上任的阴司正神,黑鬃马表现得格外热切,牛头将军尚未归位,心里又琢磨起其它职务了。 对于这番言论,陆离不可置否。 重整人间秩序,本就是他所期望之事,但还是那句话,不可操之过急,要一件一件来。 不过,难得黑鬃马这个惫懒货如此上心,陆离索性再放些权,道: “反正快到金陵大狱了,就在这里把我们放下来吧,从现在开始,你自由行动。”
“先在城内找找,有没有什么生性良善,未曾害人性命的鬼魂。”
“实在不行就去城外找找,如今是乱世,想要凑齐鬼差班底应该是不难的。”
“至于牛头将军,不急于一时,严守宁缺毋滥的底线,实在不行,就找头家养黑牛,我来帮它完成蜕变。”
在场众人不解其意,只当是陆离这个贪狼星君转世,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唯有黑鬃马这个知情者心里清楚,究竟是何方法,心中万般无奈,忙道: “不用!”
“我肯定能找到一头符合标准的牛妖。”
身为一只嫉妒心超重的马儿,它绝不允许主人再将血液喂给别人。 既然黑鬃马如此说,陆离也就没什么好叮嘱的了,翻身下马后,又将清风抱了下来。 正如他说的那样,此地离金陵大狱只隔着几条街,步行前往也用不了多久,往后若是有什么急事,靠一双腿就行,反正不比黑鬃马慢多少。 “嗷呜……” 随着一声欢快的狼嚎,黑鬃马化为残影,向着远处狂奔。 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要去哪里,更不清楚这家伙能否完成任务。 倒是有一点十分清楚,刚刚那声狼嚎给五城兵马司的巡夜兵卒造成了极大麻烦。 往日里,并非没有郊狼入城的事情,但那些畜生可不敢如此张扬,或者说,嚎叫声远没有这般嘹亮,响彻半座江宁县城,搞得人心惶惶。 幸亏只有这么一声,不然,还真得出什么大乱子。 “这家伙……” 陆离无奈摇摇头,带着夫人继续朝前走去,心中想着,一会儿见到便宜岳父之后,到底该说些什么。 按道理来说,肯定是将人接出来。 可是,这样做很可能打草惊蛇,引起普渡慈航这只千年蜈蚣精的警觉。 没办法,陆离需要自家岳父作出点小小牺牲,让事情变得不那么复杂。 “陆郎,在想什么。”
这妖魔横行的世道,跟着陆离走夜路,傅清风竟一点也不害怕,紧紧贴着他的臂膀,柔声道:“自从中平初年被抄了家,便再也没有见过爹,妹妹也不知所踪……” 闻言,不等她说完,陆离直接反手揽住她柔软的腰肢,承诺道: “放心吧,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等忙完岳父大人的事情,我就帮你寻找月池。”
玄猫:“……” 作为一只猫,它承受了太多,从白天到黑夜,一直在吃狗粮。 一旁,汉羽道童心中更多的是无奈,虽然他除魔手段狠辣,但归根结底,也才不到十岁,体会不到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感,只觉得麻烦。 而小师弟则想到了留在侯府的小蝶姑娘,愈发期望自己能早日出人头地,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 …… 沿街走了约莫一刻钟,一行人来到了金陵大狱前。 阴森、威严。 只见,头顶两只灯笼上糊着两个大大的【狱】字。 一路上,兵马司卫士都不曾拦人,更别提此地守卒了,看到小师弟手中拎着的戮灯,立刻将木门打开。 在金陵,没有人敢冒充勋贵,而且这种象征身份的戮灯,无论是造价,还是制造工艺,都注定无法仿造。 “原来是陆公子,下午贵府就派人说过了。”
狱卒表现得格外热情,主动走在前面掌灯。 不过,跟着走进去的只有玄猫。 父女相见、婿翁叙话这种场景,外人确实不好在场。 “喵呜!”
玄猫不舒服地抖了抖身子。 “狱禁森严,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狱卒心里清楚,初次进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适应,无奈道: “贵人稍加忍耐,早些时候弟兄们就打扫过一次了。”
“不妨事。”
陆离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但另一只手却将清风揽入怀中,不让她看旁边。 因为那里有几节没有打扫干净的肠子,不少稻草上还黏着黑红腥稠的血污,很容易给人留下心理阴影。 正如狱卒说的那样,再怎么打扫,监狱环境都是如此—— 阴冷潮湿,臭气熏天,到处都是老鼠、蟑螂,若是夏天过来,更是苍蝇成群结队,嗡嗡乱叫。 “陆公子,这层就只有傅大人独自一人,几位慢聊。”
“对了,守在里面的两个兄弟不会打扰,公子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就是。”
这便是权势的魅力。 若非出身勋贵门第,哪有这么容易就让礼部官员把清风给放了,更不可能随意出入此地。 “麻烦诸位了。”
嘴上客套一句,陆离便带着清风步入最后一层。 自古以来,关押重刑犯的地方都是在地下,四周连个窗户都没有,就别提通风换气了,得亏狱卒有心,特意打扫过,还点了香炉,否则,嗅觉灵敏的玄猫哪里还能忍住。 “去吧,先跟岳父好好叙叙话,过会儿我再过去。”
陆离接过玄猫,示意清风往里走。 “嗯。”
含泪点点头,清风缓步朝监狱深处走去,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常言道,祸不及家人。 可封建王朝哪里管这些,动辄抄家灭门,株连三族,犯官妻女命稍微好一点的话,也是发配教坊司,毫无尊严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