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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纳兰的邀请,无伤的往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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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萨满,迦南宫的主持。而沙地,本来就是一个异常神秘的地方,这里曾发生过太多无法解释的奇迹。屏风擦得干干净净,本来沾血的床单纤尘不染,地板明镜得几了照人,梳妆台上,安盈换下来的发簪,却还原封不动的躺在那里。“你……没有问题要问我?”

见纳兰静雪的表淡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安盈狐疑问。譬如说,他难道不想问问:水凝恋到底是怎么死的吗?“不是你们杀的。”

纳兰静雪很随意地回答道:“你们没有杀她的理由。”

“那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安盈紧问了一句。纳兰静雪微微侧眸,凝思了半瞬,然后悠然一笑,“不可说。”

还是仿佛神谕般的声线和随意自然的语气。安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害她期待着盯着他的嘴盯了半天。“不过,三月烟花,我也会解啊。”

他又不紧不慢地丢下一句话,将安盈沉到谷底的心,哗啦一下提了上来,“只是有点麻烦。”

仍然是慢悠悠的,急死人不偿命的强调。安盈正想威逼利诱,纳兰静雪兀自叹了一声:“既然是那个人吩咐下来的,就算麻烦,也是要做的。”

颇为自伤自怜的感觉。安盈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萧逸,当即无言以对。“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直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在一边冷眼旁观的百里无伤,在此时冷冷地插了一句。从纳兰静雪叫出“北城凕”这个名字开始,百里无伤便陷入一种极冷的气场里,那种半游离在外的沉静,让安盈看得惊心。“我想要什么?”

纳兰静雪好像刚刚才注意到是百里无伤似的,注意力从安盈身上慢慢地转到百里无伤的脸上,他浅浅一笑,琉璃晶眸却冷冽得没有一丝情感,“当然是北城凕这个人。还有北城这个姓氏,为了这个姓氏,十八年前,可是死了不少人呢。”

纳兰静雪仍然在笑,天使般的笑容,美丽圣洁,可是看在安盈的眼中,却觉得莫名可怖。“亲手杀死自己母亲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呢?北城凕。”

他凝视着百里无伤,用一种好奇得近乎求知的语气,问。百里无伤豁地站了起来,手指扣住桌沿,指节发白。那木屑刺入指甲缝里,刺得很深,血很快渗出,斑斑点点,触目惊心。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安盈也随之站了起来,可手伸出去,却不敢去碰他。好像此时的百里无伤,突然变得再不能触碰一样。安盈没有再动,她犹豫了一会,选择重新坐了下来。纳兰静雪微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问道:“你并不知道他的本名叫北城凕吗?”

安盈不以为意地反问他,“那你的本名呢?所谓的本名,是你最开始的名字,你父母赐给你的名字,还是你现在的名字?”

纳兰一怔,笑容未减,“有趣。”

安盈没有理他,只是转眸,静静地看着百里无伤。对她而已,百里无伤就是百里无伤,就是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百里无伤扣紧的手指终于缓缓地松开,苍白的脸上一派平静。“北城凕早已经死了。”

他将手垂在身侧,望着纳兰静雪,淡淡道:“如果你想要的是北城凕这个人,抱歉,我可能没办法做到。因为做不到,自然也不会强求你为我解开三月烟花。安盈,我们走。”

他说完,转身招呼了安盈一声,就要离开。安盈这次也不劝他了,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几乎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她固然想让他活下去,但既然要活下去,就一定要快意。犯不着为此勉强自己。“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纳兰静雪在他们身后漫不经心地提醒道。百里无伤没有应声,安盈的脚步倒是滞了滞,却也没有听。“听说北疆有一种树,叫做胡杨树。”

纳兰静雪丝毫没有“客人已经离开桌子”的觉悟,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一些家常,语调平缓,可是声音却极有穿透力,好像近在耳侧一般,“胡杨树是一种很美的树吧,似乎只能长在北疆的土地上。就像沙地的沙棘树一样,它就像是沙地的象征,孕育着一代又一代沙地人的梦想与传说。无论你走得多远,你终究会回到它这里的,生在这片土地上,就不可能逃脱这片土地的牵绊。”

百里无伤哂然,一脸的不以为意,可是,脚步却停了下来。“胡杨树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凕王子?”

纳兰静雪低低沉沉地问,优雅的声线近乎催眠,“小时候,你见到的胡杨树,是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色?晚霞一般的颜色。它们生长在贫瘠的沙漠里,一年四季,从不凋零。还有北疆的那首关于胡杨树的童谣:风儿轻,马儿跑,姆妈心中的小雄鹰,愿你像胡杨一样长寿,生而一千年不死。愿你像胡杨一样坚强,死而一千年不倒,愿你像胡杨一样得神永眷,倒而一千年不朽。听说北疆的孩子,都是听着这首歌入眠的。这真是一首好听的童谣,是不是,凕王子?”

百里无伤松开的手又重新握紧,方才指甲上留下的伤口,也因为此次的用力,血重新流了下来,整个掌心都变得通红。安盈低下头,有点担忧地看着百里无伤的手,然后转过身,不甚客气地看了纳兰静雪一眼。纳兰静雪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慢慢地走到百里无伤身后,还是那样优雅得带点蛊惑的语调,“谁又能真正逃得脱自己的根呢?你的父母兄长,你的家人朋友,全部埋葬在那片胡杨林里,难道,你就不想堂堂正正地回去探望他们一次吗?你该知道,北疆的风沙有多么大,也许当你想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已掩在了沙漠里,找也找不到了。还有那颗胡杨树……也永远找不到了。”

百里无伤垂眸,不知道到底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想着,然后,在纳兰静雪的话结束很久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早就没有坟,也没有胡杨树了。他们已经被我一把火烧了,连灰都没剩下,又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坟墓?现在,胡杨树也好,他们也罢,都成了沙子。北疆处处而见的沙子,也不见得与别的沙子有什么不同。”

他越说越冷,冷成了冰渣一样,那字字句句,就好像雪山上吹下来的冰雹一样,不带一丝情感,“你不是想知道亲自杀死自己母亲是什么感觉吗?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感觉都没有。那也不过是杀人罢了。”

这句话说完,百里无伤举步便走,这一次,没有一点犹豫停留。安盈瞅了纳兰静雪一眼,继而小步跟了过去。纳兰静雪竟然还在笑,疏淡的,嘲弄的,洞悉的……怜悯的。百里无伤走得很快,这一幕在别人眼中,其实是有点诡异的。丫鬟小白在前面疾行,王妃却在后面紧追慢赶,好容易等拐到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时,安盈冲过去,一把抱住百里无伤的胳膊,喘着气道:“慢点走,你想就这么走出去?”

这也未免太引人注目了吧?“我还没失去理智。”

原本以为怒气冲冲的百里无伤,竟是出奇地冷静。安盈仰头,很认真地观察着他:百里无伤果然表现如常,根本没有受过刺激或者行将崩溃的征兆。“你……”她怔怔,有点不确定此刻的百里无伤是不是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你什么你,赶紧把衣服换下来,我们离开这里。还想不想脱身?”

百里无伤中气十足,根本没有一点心灵受伤的迹象。“你没事吧?”

安盈还是不放心,仍然紧紧地抱着百里无伤的胳膊,讷讷地问。虽然她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方才百里无伤的表现,并不像完全伪装出来的。而且,胡杨林,坟墓,亲手,母亲,这些字样,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这该是怎样惨烈的一场往事呢?他为什么在听完这些后,还能如此从容理智?“能有什么事。”

百里无伤哂然道:“我原只打算骗骗纳兰静雪,没想到你这个笨蛋也会被骗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倘若自己还无法面对,哼,那活着也未免太失败了。”

安盈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仍然鲜血淋漓的手心。他所有激烈的反应,都是一场戏?真的——可以做到如他讲的那么轻松吗?“那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见他还是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安盈狠狠心,问出口来。“哦,被追杀,围在胡杨林里,他们为了让我活命,就要我装作不认得他们,那些追兵说,如果真的不认得,就亲手杀了他们,所以——”百里无伤顿了顿,那双星辰般的眼睛,终于黯了黯,流溢着安盈看不懂的阴霾,“我杀了他们,就这样。”

他仍然是一副轻松自在的语气,安盈却怔怔地不知该说何为好。“天一门的上任门主,也是这些追兵中的一员?”

安盈紧接着又问。“嗯。”

百里无伤点头,旋即又将思绪拉回现实,“先想办法离开迦南宫。”

“那你为什么又叫做百里无伤呢?”

安盈却不屈不饶,她其实明白,此刻问得越多,他就越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冷静。可是,除了这个机会,安盈知道:自己绝对不忍心再问第二次。那就一次性揭开他所有的伤疤吧。她想知道。知道后,那些伤疤,就不会只长在他一人身上了。百里无伤闻言沉默了一会,似乎知晓他身世的人,没有一个会问他,为什么叫做百里无伤。这个名字,并不是天一门门主给他的起的,而是他装作不认得他们的时候,自己说出的名字。因为真正的无伤,那个从小与他一起玩到大的小男孩,正自称是北城凕,双手被绳索傅在后面,跪在地上,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责难,没有胆怯,虽然眸底仍然残存着一丝恐惧,可是口齿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句说着:“我是北城凕”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直到喉咙被切开。无伤为他而死了,他就得替他活下去。替死在胡杨林里,死在他自己手中的所有所有人,七十八条人命,一一活下去。而百里——“百里是我母亲娘家的姓氏。后面的无伤是随便起的。”

百里无伤最终只回答了这一句。安盈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她想起那天她在天一门的地板上发现的刻痕,歪歪扭扭的“无伤”两字,分明不是随意的两字。可百里无伤既然不肯说,她也不至于穷追猛打。“说正经的,我总觉得我们被什么人设计了一样,好像每一步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极快地转开话题,安盈既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同情他,就这样大喇喇地拉回了现实。百里无伤沉吟,随即赞同,“我也有这种感觉。”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离开迦南宫,是不是也会在那人的算计之内?”

安盈眸子一转,若有所思道:“不如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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