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芋船尾掌舵，才鱼精船头荡桨，两把桨叶，同起同落，推前扳后，配合默契。这主要看艄公的功夫，即要与头公的桨叶一道下水出水，又要稳稳掌握前进的方向，若是只顾掌握方向，桨叶下水无力，单靠头公，船头左偏右歪，甚至还会在湖上打圈圈，头公用力再大，也是枉费力气；只有技术娴熟，手中的桨叶才会像那鱼鹰展翅，驾着沉重的驱体，朝前奋飞。秋芋荡着桨，觉得越来越沉，越来越需要力气，稍微不用劲，渔船就会往后滑。他盯着才鱼精的背影，心里默神：没有吃饭呀？！一个虾子也有四两力。为何那桨叶下水就像灯草拨动，没得一丝力呀？！他想喝斥一声。不！不能！这是才鱼精，又不是自己的伙伴。随便斥责得呀？！他闭紧了嘴唇。汗珠，匆匆忙忙地钻出毛细孔，遍身乱撞乱爬，他从头到脚感到火烘烘的，夜风吹来，汗水浸湿了衣裳紧贴皮肉，清凉袭人。这桨，越来越难荡；这艄，越来越难掌；头桨下水，不轻就重，不深就浅，比起初次上船学荡桨的人还不如，船头时而向左，时而向右，略有不慎，就会晃晃荡荡，就会转来转去，他只顾得上掌准方向，莫想用劲催船前行。秋芋好生奇怪，平时，才鱼精能一把桨荡起渔船飞跑，眼下，为何这般乱套无术呢？只怕是入了魔呀！只怕是中了邪呀！秋芋再也忍耐不住，默了默神，策略地朝艄后招呼道：“黄鳝伯，莫睡哒，起来驾头桨。”

黄鳝伯问：“才鱼精呢？他不肯驾？”

秋芋说：“他太累了。那桨重一下，轻一下，乱了章法。”

才鱼精听了，闪动一下诡谲的眼睛，说：“我肚里疼，像把刀搅。我一直忍着，怕讲出来使你们着急。”

黄鳝伯说：“哎呀！你这是拿性命打赌啦！快住桨！你到后舱休息，让我来驾。”

才鱼精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他走进中舱，突然“哎哟”一声，身子直往下蹲。黄鳝伯吓懵了，浑身的汗毛直竖，赶紧放下手中的桨，跨向中舱。“哎哟————！哎————哟————！”

才鱼精发出揪心般的苦叫。中舱里的中华鲟受到惊吓，摆动尾巴，搅起水柱，颗颗水珠飞起，落下，船上一阵“哗哗”声，“滴滴”声。黄鳝伯举起渔灯，将灯芯往上拧了拧，凑拢才鱼精，关切地问：“你不是得了急症吧？”

才鱼精不回答，双手捧腹，“哎哟！哎哟！”

连声叫唤。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引起了秋芋的怀疑和警觉。吃一堑，长一智。错回拐，学会乖。比起昨日傍晚，他脑子里多了几个眼。他决不是拨一下动一下的芋头。他走近才鱼精，说：“起来！到后舱躺下。黄鳝伯，你去掌舵，我来服侍他。”

说着，他扶起才鱼精，跨过中舱，来到后舱，指着黄鳝伯睡过的被子，道：“躺下！躺下！身子像虾公一样弯起来，膝头骨抵到肚皮，就会疼得轻一些。”

他想，既使才鱼精有什么花招，躺在这里，也无法使出。才鱼精心里好笑，嘴里却叫喊得格外痛苦：“我这性命，会保得住吧？哎哟！”

秋芋说：“看你！比三岁的伢儿还不如。行船走水的人，哪个没得三病两痛罗！我刚才摸了你的额，这不是要命的急症。这是夜里受了寒，带发了胃痛。让我给你拔几下火罐，过一阵就好了。”

才鱼精听着，一惊，一急。这伢秧秧，只摸了一下他的额，就断定出他病势的轻重，真没想到呀！说不定已经看穿他是装病，只是不说穿。要不有好多治肚痛的土法土方不用，偏要给他拔火罐呢？拔火罐，是治疗寒胃的妙方，可要吃亏。哪里痛，就在哪里垫上一块湿布，用一只竹筒罩住，再将一团浇了煤油，熊熊燃烧的棉球扔进竹筒，盖紧筒口，过一两分钟更换一次。除了皮肉有几分灼痛之外，更重要的是那阵势吓人。真正是寒胃，一经治疗，疼痛即刻减轻，且有较长时间的疗效，值得。而他是无病伸吟呀！吃这号亏，受这号吓，他划不来呀！他脑海里急速转了几个圈，有了主意。他照秋芋的吩咐躺下，先喊了几声“哎哟”，接着说：“我痛！我痛得狠呢！我等不及拔火罐，你快些给我呼一下肚脐眼啰！”

秋芋说：“好！好！”

他也只好假戏真做，伸手从船舷外捧起湖水，含进嘴里，然后搂起才鱼精的衣服，扑下身子，嘴巴对准那毛茸茸的肚脐眼，用力直呼，发出“嗞嗞”的声响。才鱼精说：“哎哟！舒服！好舒服！没得那么疼了。麻烦你多呼几口。好！好！秋芋，你真是个乖伢儿！”

秋芋呼了一阵，昂起身子，朝湖水里张开嘴，“哇！”

一口脏水落进目平湖。他咂咂嘴说：“舌子都呼麻了，还疼不疼？”

才鱼精说：“搭帮你！搭帮你！十分痛苦减轻了六分。秋芋，回到渔村，我要好好请你吃一餐。”

秋芋说：“莫客气。你躺着休息，我驾桨去了。黄鳝伯，渔船漂到哪里了？”

说着，他扫视黑沉沉的目平湖，抓起头桨，用力直荡。渔船顺利往前。才鱼精好恨，好怕。他又手捧肚子，“哎哟！哎哟！”

连声直叫。并喊道：“秋芋！你积德修福，还给我呼几口肚脐眼好啵？”

秋芋丢下桨拐，照办。黄鳝伯独自荡桨，荡着，荡着，酒意睡意一起上来，竟歪在艄后睡去了。渔船似一片漂荡的树叶，随风随水，顺流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