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见到严嵩在，站在门口拱了拱手道：“严阁老。”
严嵩在椅子上略欠身：“陆都督。”
他端详了一下陆炳的脸色道：“陆都督近来手头几桩大案，可是劳累了吧。”
陆炳揉着脸道：“多承严阁老问候，眼瞅着快要结案了，我还撑得住。”
他边说边走到滕祥面前，从袖袋里取出一只玉瓶儿递给他。滕祥瞅了瞅瓶儿，爱搭不理地道：“这是什么？”
陆炳笑道：“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寻摸来的治瘢痕的灵药，你这伤口如今还没长全好，眼下开始抹，连抹三个月，那伤口估摸也就没什么印记了。”
滕祥接了下来，依然有点有气无力地说：“谢陆都督了。这几日大家伙都给我想法子，药也弄了不少来，我也就这么大点伤口，不碍甚事。前几日皇上还问了我，我照实说，皇上还笑话我小家子气。”
严嵩却知道滕祥此人出了名的爱惜容貌，就算皇帝说没事，他自己心里也始终有个疙瘩。“行了行了，你就留下随便涂涂吧，有用没用回头再说。”
陆炳也不以为意。就在这时，殿里有脚步声徐徐传来，三个人都赶紧敛了神色，到门口恭候。不多时就见四个小道僮执着拂尘香花宝剑等前导，后面陶天师与皇帝并肩同行而出。见到他们，陶天师向皇帝一个揖首：“严阁老来此，当有政事，贫道告退。”
“真人且慢。”
皇帝止住他，又指了指那三人，“此事朕要先询天师，请天师随我来。”
嘉靖皇帝带着数人到暖阁中坐下，上茶赐座后，转而先问陆炳：“前日那两桩案子，可审出来眉目？”
“回禀圣上，略有眉目。”
陆炳立即站起身来，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皇帝接过来略翻了一下，道：“你说与他们听。”
“是。”
陆炳便扬声道，“此前仇鸾有奏，说边军急于求功，常出关挑衅，引得边关局势不稳，百姓遭殃。皇上命下官前去侦办此事，查到参将李珍，游击高极确有此情形，且因求战心动，高极因此战死。故此皇上传了密诏，下官与两镇镇守太监接洽，将李珍和高极生前所部将领抓了起来，审问有日，这些人都己招供。”
这件事就是引起京城极大混乱的前因了，虽然远在大同，并尽量封锁了消息，但毕竟也瞒不了太久。皇帝微微哼了一声，显然不出意料。他又问严嵩道：“严卿作何想法？”
没经内阁便下令抓捕问刑两名边将，严嵩身为阁臣当然没什么面子，但他决不会在皇帝面前讨没趣，低头想了一会道：“边将想启衅立功，这也是常有的事，何况俺答历年侵扰不绝，边将若是看到战机，主动求战，也未必全是坏事。”
皇帝厉声道：“他们倒是想升官受赏，朕从哪里拿钱出来给他们！上月宝华宫生玉芝，朕甚喜，想将宝华宫重修一番，内阁是怎么说的？”
严嵩沉默不语。遇到皇帝想修宫室这种事内阁照例是要哭穷的，当然有时候难免哭得过头了点，凄惨了点，恨不得说国库颗米无存。但若是遇到边事，立即就有钱了，较起真来也难免不是一个欺君之罪。皇帝又翻了一下手中的状词，指着最后一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炳似乎十分为难地道：“这桩事，下官还没审问得十分清楚。”
“说吧，你若是不想说，写出来作甚？”
皇帝笑得有些阴戾。陆炳几乎忍不住想擦一把汗，这文字上的花样他玩得还是不到位，他便老老实实说道：“那两人供述说，朝中自有大人物为他们作主，不怕打起来。下官审问是谁告诉他们的，他们抵死不说。下官从他们书信中翻找出来，应是……曾铣在信中向他们许诺的……”“曾铣？”
皇帝皱了皱眉，又复冷笑道，“他这是说夏言？朕还没死呢，朝中轮得着夏言作主吗？”
他疾声厉言，猛地拍了一下桌案。严嵩和陆炳一起站了起来，垂首听令，陶天师也显得有些不自在。“严嵩，你这个次辅，你倒是说说，夏言就能作得了这天下的主？”
严嵩心里不免腹诽，心想你把夏言召回来的时候，倒是百般亲切，一直说自己要言听计从，那会可也没少让我听夏言的，这会倒是又问起罪来了。他一脸惶恐地道：“夏阁老四度入阁，岂不知谨言慎行，此事……或者不确吧？”
严嵩这话说得十分微妙，他并不说夏言历来忠直清介，却说他四度入阁熟知朝事，隐约有种夏言对人说出这种言论，必定有某种肆无忌惮之处的意思在。皇帝不负他所望地领悟了他言中之意，阴沉下脸，盯着他半晌不语。严嵩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神有些闪烁，皇帝似乎突然想起他来这里的用意，问道：“你是送馆选的答卷来的？”
“是的……臣己圈阅过，还想请圣上再过目。”
严嵩躬了躬身。“你馆选题是……天意言兵事？”
皇帝又问道。“是……”“你是怎么想到拟这么个题目的？”
皇帝声音愈缓愈冷。“只是近来边事议论纷纷，臣想看看这些进士们在各部观政有无心得……”严嵩似乎哭丧着脸，十分沮丧的样子。“拿来朕瞧瞧！”
严嵩将那一叠卷子捧了上去。皇帝翻开了上面一张，那一张正是史朝宾写的“近有澄城移山之事，岂以为大凶乎？然兵事者，凶也，兵凶战危，不破则不立……”皇帝手在发抖，又往下翻去，十来篇文章中，倒有三四篇提及此事！他用力一抖，卷子撒了一地，怒骂道：“移山之事，是不是只有朕一个人不知道？”
暖阁内外，死一般的沉寂。陶天师便知道这是自己开言的时候了，他站起身，对皇帝道揖首道：“圣上，贫道此番回京，其实，正是为此事而来。”
皇帝听了这话，如抓了根救命稻草般，“天师竟是为此事而来？”
陶天师摇头叹息道：“此前圣上命劣徒传言与贫道，说是丹炉之火无故而熄。贫道十分诧异，本以为此炉仙丹顺天应人，当无不成之理。返京途中，路过澄城，见道路为山石所阻，询问左近百姓，方知有移山之事，贫道恍然大悟。”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什么为难之事，停了下来。皇帝起身抓了他袖子道：“天师请速言！”
陶天师忙稽首道：“自古来，山崩都征兆至尊归天。”
这话一说，果然皇帝脸色刷的黑了，他赶紧道：“只是此时贫道方恍然，因为皇上此炉中丹药将要大成，有夺天之功，故此天以此山崩示警。所以此山之崩，应在丹炉火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