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忠沉默了好一会道:“上有所好,下必投焉。再有多少证据,若是皇上不喜,还不以卵击石。照我看,能有个法子和陶天师搭上话最好。”
“陶天师……”徐阶觉得有点牙痛,夏言这人,虽说奉迎皇帝写青词也是一把好手,然而嘉靖十四年那年被贬斥,却是因为他不肯戴皇帝赏赐的一顶道家香叶冠而起,那件事中,夏言与陶天师的关系就变得十分不妙。朱希忠道:“官面上来说,夏贵溪这是被曾铣连累了,照我看,却是曾铣被夏贵溪带累了才是。谁能想得到陶天师能把移山那件事扯到边事上头去。”
徐阶听了这口风,便知朱希忠是有了宫里的消息,更知张居正猜的不错,又问了一句:“陶天师这次是谁请回来的?他不是又有两三年在外云游了?”
朱希忠冷笑着道:“陆炳拜在陶天师名下当寄名弟子,每日里大把奉迎。只不过陶天师也不希罕他那点孝敬,陶天师肯出这个头,最紧要还是敕建修白云观这桩事夏阁老给拦了。”
徐阶一听就明白了,叹道:“其实这白云观,由老夫来提议修建,背个骂名也无妨。”
朱希忠摇头道:“就算如此,陶天师领的可不是夏阁老的人情。”
徐阶问道:“现在紧要的是怎能和陶天师搭上话,如今他住在宫中……”朱希忠小声道:“我宫中有故旧与陶天师弟子交好。”
徐阶心中了然,拱手向朱希忠深施了一礼道:“今日先代河套百姓谢过国公爷了。”
朱希忠忙将他扶住,一脸惭愧道:“我如今能做的也不过如此,明知曾督冤屈,只是……哎……”他这一声叹息,徐阶是心有戚戚,嘉靖初年那场大礼议后,朝中大臣们都看出来当朝皇帝是个不能逆着来的性子,谁也不愿做那个仗马之鸣。徐阶心想朱希忠即然肯说有仇鸾罪状在,那么只要陶天师肯另用一套说辞来解移山之事,这个案子翻过来还是大有希望的。只是要劝夏言向陶天师低头?徐阶觉得这可是个苦差事。这时张居正那张白里透青的面孔一下子跳入他脑海中,他起先有些不忍:“这少年是个俊才,若是因此事而毁了前途岂不可惜。”
但过了一会又想道,“罢了,他对此事如此用心,正好能看一看他的本性。”
朱希忠允了徐阶查证仇鸾罪证一事,但细想想心头又有些打鼓,今日座上诸将虽都与他家有旧谊,但毕竟十余年并无实职,还存有多少忠心却不好说。他面上带着笑携徐阶回到厅堂,不一会吉时到,掺了老国公夫人出来与诸位见礼。宾客中有一人二十多岁,体态短小精悍,眉目修长,笑起来十分亲切的出来拜倒,道:“小人娘亲一直惦记着老夫人,让小人代她多给老夫人磕两个头。”
老夫人定晴看了一会,咧嘴笑了:“是小芸的娃娃?这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快近来给老身瞧瞧,这眉眼还真与你娘亲相仿呢。”
朱希忠认出来是锦衣卫千户刘守有。国公夫人是超一品,今日宾客都是有官身的,依着品级行礼而己,刘守有是从三品的千户,随众不过作揖罢了。他这因为母亲与国公夫人是表姐妹,于是自居晚辈,行的家礼。朱希忠记得刘守有近年一直在西北刺探军情,心中有了些计较。老国公夫人如今是古稀之年,喝了两杯寿酒便精力不济,与众人告辞退下。徐阶将来事谈定,亦不多留,用了半碗寿面便告退。这群武将们渐渐失了拘束,划拳行令,吃酒吃得兴尽起来。不多时使有几个酒品不好的各种疯颠吵闹,朱希忠应付过两轮劝酒,见刘守有身边无人,便招来近待道:“去跟刘千户说,国公夫人突然想起来有两件东西要交与他母亲,唤他去小书房。”
刘守有听了,自然应诺,随近待而去。朱希忠装作醉酒,也被侍从们扶走。刘守有到小书房坐定,自有小仆上茶,只见并不是去内院,不由有点惊异,一会见朱希忠进来,便知是他有事叮嘱,站起来拱了拱手。朱希忠向他揖道:“今日有桩要紧的事,或许要拜托你。”
刘守有赶紧侧身让开,单膝跪下道:“国公爷这是说哪里话来,下官承先父家母所教,倒还识得忠义二字,国公爷但有差遣,下官万死不辞。”
朱希忠知道刘守有这是话里有话,他对国公府是讲义,自然也不能违了那个“忠”字,他双手扶了刘守有起来,端正地向着西苑方向拱了拱手道:“我要拜托的,自然是忠义之事。”
刘守有道:“还请国公爷明示。”
朱希忠不答反问:“你常在西北办差,对仇鸾此人有何见的?”
刘守有略犹豫了一下,但看着朱希忠神色,依然斟酌着道:“曾督帅参他畏战贪赃,并非虚言。”
朱希忠旋而小声道:“你可知他近日反而控告曾督擅启战衅,居心叵测?”
刘守有艰难地点了下头,过一会方道:“嘉靖二十五年除夕那一战,是我往俺答处侦察到诸部动向,报与曾督帅,若是那日曾督帅不主动出击,只怕不久之后,便是再次重现破城惨态。”
他这话里面有些含糊之处,按说锦衣卫刺探到的情报,都要上交到锦衣卫都督手上,再由皇帝决定要不要转交督抚处置。有时战情紧急,先交与当地镇守太监,镇抚太监寻督抚一同商议也是有的。但刘守有说的是告知曾督帅,这里面就大可玩味了。当然他这样说也显得坦诚相见,不与朱希忠打那些官面文章。朱希忠并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直接的参与,就将如今夏言曾铣一案实情向他切实说了一番。刘守有隐约有所知,但夏言被下诏斥责还是今日一早的事,他常驻外地,对京里的事务没那么灵通,这一听面白如纸,愤然道:“曾督帅苦心经营,方有河套如今形势……”朱希忠道:“当初曾督帅参仇鸾,有许多罪状在,只是如今恐怕都教陆炳给毁了。我想托你再去一趟宣府,寻到当年证人,将他们接到京里来。夏相曾督案子开审之际,我会教御史重翻仇鸾一案,以证其言之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