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收指起身,默然无语行礼。宁安看着裕王,嘴唇微颤,一时说不出话来。沈贵妃叹气道:“裕王有心了。”
裕王在门口愣住,脸色煞白,他身后抢出来一个人影,正是郭院使,他三两步奔到寿安公主榻边,左只手伸出来探脉,右手己抽了数金针出来,举动行云流水般,瞬间己扎寿安公主灵枢百会三处大穴。这时众人方知裕王竟带了郭院使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去东宫把人找出来的。大家见郭院使这般举动,不由又生出一线希望来。但郭院使边捻针边切脉,数次之后,终于叹了口气,收针退开,向寿安公主深深一拜。沈贵妃再也撑不住哭出声来,宁安扶着她,小声劝慰:“姐姐这两年受了多少罪,想来这时己与母妃团聚,沈娘娘就不必伤心了。”
不提曹妃还好,提到曹妃沈贵妃哭得伤心欲绝:“曹妃去的那般冤枉,留下你们姐妹,我也没能照顾好,将来我死了,哪有脸面去见她!”
杨金水见沈贵妃伤心,宁安忙着安慰她,顾不上招待裕王,赶紧往裕王身前跪下磕了个头道:“多谢王爷请来郭院使。”
又向郭院使道谢。郭院使黯然道:“可惜并无回天之力。”
他又看向裕王,欲言又止。裕王道:“我强拉了你来,知道你为难,你回东宫去吧。”
郭院使作了个揖,收拾金针,匆匆退了出去。裕王走到寿安榻前,呆呆地看着她。裕王比起那年除夕的时候略略长高了些,但这时看起来还是显得满脸稚气。寿安平静地闭眼,便如安睡一般,裕王一时似乎还难以理解姐姐就这样离开了。他轻轻触摸了一下她,她的肌肤似乎还有温热,好像稍稍用力,就能将她摇醒。不远处,沈贵妃哭得肝肠寸断,宫人们拥在一旁哀声震天。杨金水带着宫女,取了寿安装殓之物过来,裕王挡住了他们。这场景冯保刚刚经历过,不由更觉得裕王可悯,走近行礼道:“王爷,请至外间稍坐吧,容她们给寿安公主更衣。”
裕王恍然,又看了几眼寿安,整个人魂不守舍。冯保看不过眼,又往厅堂里看了看,并不见裕王身边的人,于是上手搀了裕王往外间走去。裕王手一直颤抖着,冰凉湿冷。他扶着裕王倚坐在外隔间的软榻上,倒了一杯热茶,小声问道:“王爷身边的公公姑姑在哪里?容奴婢去唤他们进来服待王爷。”
裕王抓着他不放,气息虚弱道:“你别走,你,陪我坐一会。”
冯保道:“是。”
裕王闭上眼喘息道:“寿安她,真的走了吗?”
冯保道:“方才奴婢给寿安公主弹琴相送,恍惚间见着一名神仙妃子降下,携寿安公主而去。”
裕王凝神思索了一会道:“那是曹娘娘来接她了吗?”
冯保道:“奴婢无缘见过曹娘娘真容,但寿安公主扑入她怀中,满是孺慕之态,应是曹娘娘无疑了。”
裕王露出一丝微笑:“真的吗?那到是极好了。小王尚记得年幼的时候,每回去乾清宫见父皇,常见曹娘娘在小花园中弹琴,寿安在一旁玩耍,寿安那时候极顽皮,半点也没有她母妃的娴静之态,总是喊我陪她扑蝶爬树,一个见不着就跑远了,把身边的人都吓得够呛……”裕王的悠悠回忆中,那个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寿安,与冯保所见的永远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这位,绝无半点相似之处。冯保沉默着,不知如何接话才好。突然听得宁安道:“若不是裕王哥哥说起,连我也不记得姐姐那时候的模样了。”
冯保听闻,起身给平安行礼,裕王坐直了道:“平安……”平安眼眶微红,但神态倒比裕王镇定,显然这一日她早有准备,她微微一屈身道:“你帮姐姐请郭院使来,谢过你啦。”
裕王叹了口气:“自家兄弟姐妹,有什么好谢的。”
平安问道:“东宫情形如何?”
裕王道:“我去东宫探病,太子今日情形尚好,还与我说了两句话。出来时我见郭院使在一旁,便与他说了寿安情形。他吃了一惊,说在东宫己两三日,并不知寿安己然不好。”
平安犹豫问道:“你拉了郭院使来,万一……”裕王道:“郭院使起先也是犹豫,但他自觉有八九成把握太子病情今日是稳了,这才随我来的。”
平安听了方才放心道:“但愿太子无事。”
冯保一旁听着,心有所动,启了启唇又闭上。平安瞥到他神情,问道:“你有话想说?”
冯保低头道:“奴婢自个儿有个不上台面的想法……贸然说出来恐怕要惹得王爷和公主不快。”
平安道:“你素来沉稳,想到什么先说吧。”
裕王一旁点头。冯保道:“是。奴婢想着,王爷请了郭院使来这件事,并没经过太医院调遣,若是被人传去皇上耳中,皇上只知王爷从东宫请走了郭院使,并不知是为寿安公主而请,恐怕生出误会。以防万一,王爷或公主还是在御前提上一句为好。”
裕王听了略有吃惊,他并不曾想过这桩事,平安赞许点头道:“这事还是我来说略好。姐姐没了,父皇便是不来亲祭,也要召见我与沈娘娘一回。”
裕王似是有些不知所措,嗫嚅道:“怎会有这种事……”平安断然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太子若是这次平安无事便好,若病情再有个反复,谁知道会传出来什么说法。”
裕王沉默了。平安道:“这边忙乱,裕王哥哥先回去吧,待寿堂设好,再来请你过来祭拜。”
裕王叹气道:“我留这边也是给你添乱子,我先走了,你顾着自己身子。”
平安点头道:“我明白,裕王哥哥走好。”
平安带着冯保送了裕王出去,站在翊坤宫门口若有所思,喃喃道:“裕王这性情……万一……”冯保小声道:“公主,外面湿冷……”平安扶着冯保回转身,小声道:“你方才想得很对,以后若是想到什么,尽管说给我听。”
冯保一愣道:“奴婢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