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品有言:须菩提!若有法如来得光明正觉者,光明佛则不与我授记: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号释迦牟尼。足可见释迦牟尼信奉的是我白莲教光明之教义,才得我光明神授记为佛。”
顾氏脱口道:“不可能,这一卷我背得纯熟,这一句分明是‘须菩提!若有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然灯佛则不与我授记: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号释迦牟尼。’。”
明玉仙姑道:“娘子可知这‘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正是光明正觉,而‘燃灯佛’则正是光明之神?”
顾氏驳道:“从不见典籍中有将‘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译作光明正觉,妾身通读多个译本,无不是译作‘无上正等正觉’,燃灯佛乃上世古佛,也不是什么光明神!”
明玉仙姑叹道:“可知错讹流传之广,娘子若不信,可愿随我上宝塔一观?这宝塔金顶上刻着《金刚经》全篇,都来自辽太妃手书,必定无错的。”
顾氏虽一向言语温婉,但她博学多才,也颇有几分求真求知的痴劲儿,这时一拉张居正道:“相公,咱们随她上塔顶看一看可好?”
张居正觉得这仙姑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妖异,本不想答应,但顾氏气呼呼地瞧着他,显得很是倔犟可爱,令人不忍反驳。张居正想着这宝塔上人头济济,只怕挤都挤不上去,倒要看这道姑其意如何。便拱了拱手道:“本欲应仙姑之邀,只是今日游塔者甚多,怕是无法如愿呢。”
明玉仙姑笑道:“这有何难,请随我来。”
明玉仙姑竟然就这样扔下听经的信众,向宝塔走去。辽王府侍卫见她到来,十分恭敬,喝令游客们退出,为她清出一条道来。张居正有些失悔,这明玉即是辽太妃供奉的道姑,让侍卫们清个场又有何难。此时骑虎难下,顾氏板着小脸一本心思往塔上走,张居正也不忍心拦她。张居正想了想,唤了王安过来,小声吩咐道:“你在塔下等着,若是一炷香时辰我们没下来,你就赶紧去找荆州府尊大人,说此处恐有白莲教妖人。”
王安听了吓得一哆嗦:“真有吗?”
张居正斜了他一眼道:“让你去报你就去,有事反正我担着!”
那明玉仙姑似乎听到了这番对话,回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张居正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若是这道姑真有歹心,听到他吩咐过王安,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张居正心中忐忑,牵着顾氏随明玉步入宝塔。宝塔四壁均用汉白玉镌刻佛像,一道扶梯蜿蜒向上,抬头满目神佛衣袂翩然,或掂花微笑,或怒目金刚,明玉随口道来这些佛像典故出处,谈笑风生。虽然张居正与顾氏都有所涉猎,不至于被唬弄住,但这一级级走上来,不知不觉对她印象有所改观。两人拾阶而上,渐随明玉来到塔身第五层,迎面的一尊观音雕像,足有一人高,远比其他佛像高大,更供奉着香烛花果。明玉笑语:“这尊大士宝相与众不同,素有灵异,两位貌似新婚,何不来此敬拜大士求送佳儿?”
顾氏脸愈羞红,但听了有几分心动,便摇了摇张居正的衣袖。张居正无奈道:“你若是要拜,你自去好了。”
顾氏便放开他手,自往前几步,在大士像前虔心敬拜。袅袅香烛烟火后,观音像双目若有灵,流光湛然,敬拜的顾氏身子忽的一歪。张居正顿觉不好,一个剪步冲了上来捞起顾氏肩头,问道:“你怎么了?”
顾氏似有些恍惚,被张居正一声喝醒,茫然道:“妾身无事,似是登塔太高,有些腿软。”
明玉亦是满面关切:“娘子若有不适,不妨暂不登顶,下去由我为娘子调一道符水服用?”
张居正哪敢服她的符水,亦觉得这宝塔令人不安,断然道:“谢过仙姑好意,我二人出来己久,娘子疲困,今日且告退,改日再来聆听仙姑说法。”
说完他也不管明玉有何回答,紧紧搀着顾氏,往下走去。明玉在他身后扬声道:“那么静候与娘子重逢了。”
语声含笑,似乎饶有深意。张居正顾不得多想,快步往下走,走了两层,顾氏己是脸色煞白,忍不住小声道:“相公你慢点,妾身跟不上了。”
张居正道:“你且忍着,我总觉得此处有古怪。”
但听顾氏喘息甚急,还是略略放缓脚步,但那明玉并没追来,塔中也无他人出现,张居正走出宝塔时,迎着外面耀眼的阳光,还有些惊疑。王安在下面等得坐立不安,见他二人出来松了口气,迎上来问道:“公子,没事吧?”
张居正道:“没事,就是娘子走得累了,你让葛叔把车赶进来,咱们回去。”
王安看了一眼顾氏,难免腹诽了一会爬个塔能累成这样,但还是赶紧拔腿跑去门口唤葛叔。侍卫们见他二人出来,便又放了百姓进去游塔。张居正扶着顾氏去塔边树荫下等候,顾氏气息虚弱道:“相公,妾身、妾身头晕。”
张居正一面焦急地看塔园门口,一面安抚她道:“姑且忍耐片刻,葛叔马上就赶车来。”
但此时塔园依然拥挤不堪,一时也见不着葛叔赶车出来。忽的就听一阵急如骤雨的筝钹之声,嘈杂不堪,却是从讲经棚那传来,此时也不知是什么旁门左道在那处唱经。唱词怪异难懂,却有种含糊不明的妩媚之意。顾氏一听这唱经声,忽的站直了身子,张居正方道:“你……”顾氏猛地推开了张居正,张居正猝不及防,全没想过平素温柔娇弱的妻子会生出如此大力来,竟被她推得一个踉跄。顾氏迈腿便跑,她本穿着百蝶穿花的绣襦,走动起来不甚便利,但这时就见她跑得跌跌撞撞,却是一往无前的决然。张居正愣了片刻后,发足狂奔。但人群中忽的有一两个壮汉挤过来,张居正欲拨开他们,他们却将路堵得极紧。眼看顾氏就要疯疯颠颠地跑进那讲经棚里去了,张居正不由感到一阵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