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想了想也有道理道：“自当奉陪，只是……只是奴婢在内书堂一整天没吃饭，请公主赏奴婢两块点心先垫了肚子，省得一会在裕王那里腹鸣如鼓的丢人。”
宁安好气好笑，唤宫女道：“拿杏仁酥来给他……就知道你还惦记着呢！”
宁安坐了翟轿，带着宫人们去归德殿寻裕王。本来大明皇子出阁读书后，按例在京中十王府住上几年，册封了便该去封地上就藩。但孝宗，武宗皇帝都子嗣稀薄，十王府久无主子居住，不免渐渐倾颓。嘉靖皇帝儿子也不多，头一位太子还去得早，有意无意地，虽册封了裕王和景王，却并没让他们出宫，而是在文华阁附近拣了两处宫室供他们居住，就近读书。这时宁安公主兴冲冲赶来，却忽然想到：“这会只怕裕王还在文华阁听讲呢。”
冯保道：“咱们还是别去文华阁了，若是学士们严厉起来，反倒连累裕王被训斥，咱们去归德殿等一会便是。”
宁安点头，径往归德殿去。归德殿里的太监也是与宁安熟识的，纷纷上来问安。宁安见着洪管事，不免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裕王哥哥今日没去听讲吗？”
洪管事略有愁容：“裕王今日似在文华阁听到什么事，心绪不佳，提前下学回来了。”
宁安便知自己所料无差，道：“我知道是什么事，快带我去见哥哥。”
洪管事略迟疑道：“方才高侍诏来求见，如今还在王爷书房。”
宁安道：“你去通禀一声，我稍候便是。”
洪管事正引宁安去东厢坐下，便听得一个男子提声道：“王爷心中无愧，何以有惧！”
这两句字字锵然，隔着庭院听来依然震耳惊心，令人不由自主幻想出关云长似人物，冯保心想：“这便是那高侍诏了吧。”
这归德殿不大，只有两进院子，裕王书房就设在前院西厢，不一会便见裕王送了一位学士出来，看服色是名侍诏，果然生得身量高大，丰髯凤目，顾盼自威。裕王强笑着送走高侍诏，来东厢见到宁安，顿时崩不住泪如雨下。宁安恨铁不成钢地戳他脑门道：“你这是什么模样！怪不高侍诏要找上门来训你，叫旁人看着，还真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裕王哭道：“我今日听着这事，当真是祸从天降，我何尝想过谋取东宫之位，整日里盼着早些去就藩，能接了母妃去奉养。母妃若知道，还不知要如何担惊受怕呢！”
宁安道：“你是什么性情，你知我知，你道父皇半点不知吗？父皇也不是那旁人说风就是雨的，他如果大张旗鼓地查了，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裕王听了宁安这话，却并无半点宽慰，似乎他对于嘉靖皇帝是半点信心也无，一径儿唉声叹气，就如同赐他自尽的那封诏书将要送来。冯保委实看不下去了，出言道：“王爷且心安，便是退一万步讲，皇上就算当真信了您传谣言想谋求太子之位，也最多是即刻让您去就藩。王爷即无争太子之意，又有何惧呢？”
裕王怔愣了下，问冯保道：“此话当真？”
冯保道：“裕王可知当年武则天当政，废黜章怀太子李贤，李贤留诗道‘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之句。那是因为则天皇帝有四个儿子，虽说废了一个又一个，但最后李唐复辟，也是扶的则天皇帝亲生之子庐陵王李显即位。李显并不能把亲身母亲如何，不过是请她还政退居后宫罢了，则天皇帝方有善终。前朝武宗皇帝无嗣，当今皇上……”冯保本想说，武宗无嗣，嘉靖皇帝以外藩入继大统，便一心要把自己亲爹妈扶进宗庙，武宗身后事反而凄凉。不过这话不宜说得太透，在舌头上滚了滚，便又往下说去，“子息艰难，如今太子若是挺不过来，皇上便只有王爷和景王两位皇子，又哪里舍得严罚！”
冯保心想，嘉靖皇帝便是查出来什么，也就是王爷身边下人遭殃罢了，对王爷本人顶多斥责一顿，除非他当真炼出来不老仙丹，否则万万舍不得毁伤儿子的。他可不敢冒这个风险，万一他大行的时候膝下没了亲生儿子，要过继一个外藩，只怕嗣子有样学样，回头也把他从宗庙移去偏殿，把亲生父母移进来，那岂不是殆笑万世。裕王听冯保这般一说，脸上渐渐回了点血色，抓着宁安道：“你觉得如何？”
宁安悠悠闲闲地亲自端了一杯茶递给他道：“冯保故事讲得甚好，回头要多讲些给我听听。”
裕王喝了几口茶压了压惊，忿忿然道：“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在瞎传这些！什么传错圣旨，哪里有的事！”
冯保道：“王爷就不用忧心了，陈师兄和黄掌印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这时陈洪与黄锦的调查差不多有了结果，何二此时瘫在东厂的讯问堂上，过了两道刑后，他己跪不住了。黄锦森然道：“内书堂的那几名学生都招了，他们与你喝酒时从你这里听到的。这几个人东厂分头讯问过，绝无串通诬告的情弊。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何二哆哆嗦嗦：“绝……绝无……此事……”黄锦一拍案几道：“上刑！”
东厂档头便要来抓他，他尖叫一声扒在地上大叫：“小人招了，小人招了！”
内书堂的传言，确实是何二传出去的。何二平时管着内书堂吃喝洒扫的事儿，与内书堂学生们熟稔，有时还会凑在一处喝喝小酒，抹几盘牌九。这桩事是九月下旬他一次聚宴上喝高了说出去的。至于来历，他坚称是他死去的管带叔叔何先说的，只因何先死了，他到底有没有说过便是一盘烂帐。黄锦也唤了滕祥来查问，滕祥亦是十分恼火，册封太子的诏书，是他亲手送的，怎么会有送错的道理。他也不信何先失心疯了会编这一桩事。但何二再如何受刑，总是翻来覆去地说这几句。尚衣监李执和内官监苏愈都供认说是从何先那里听来的，黄锦不能把何先从地挖出来审，只好发了调令，去调早就回乡养老的关公公回宫来。那关公公却是广西人，且如今居处不明，算来他年岁当与黄献仿佛，只怕便是还没死，也都老得糊涂昏耽了。退堂后，想到这案子一时怕是结不了，黄锦和陈洪脸色都不太好看，谁也不想去向嘉靖皇帝禀报此事，都决定拖上两日再说，互相拱手道别。陈洪带着案卷回到御马监，皱着眉翻阅这几个涉案太监的履历，忽然想到了点什么。这时贴身服侍他的小监进来禀报：“掌印公公……”陈洪思路被打断，极为恼怒，喝道：“有什么事？”
小监被他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道：“北古口镇守太监派了人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