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跟何心隐挑明来意,直问何心隐是否知晓许国藏身哪处岛礁?何心隐听说赵文华是严嵩亲信,便十分不愿出手,觉得让海盗与奸臣们相残而死,不失为天理昭昭。张居正少不得费了些口舌,从此人死了朝廷颜面尽失,将来招降海盗也会变得更加困难;到赵文华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正好可以拿来和严嵩交易,让他放出杨继盛……林林总总说了半日,直说得唇干舌燥,到最后却是意想不到的一句立了功……“若是朝廷震怒扫荡台州沿海,何先生苦心经营此处桃花岛,岂不是一切成空?”
何心隐此人虽然在逼人学经义上有点一厢情愿,但毕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和朝廷律令的蛮汉,他在桃花岛上的经营全废可能还算小事,但他在此处盘踞,毕竟是有违朝廷禁令的,而且与附近几股倭寇的关系有点不清不白。真要惹到大军扫荡来,倭寇们大可带上紧要人物坐上大船往日本一跑了之,他却没有这便利。且正如他先前与汪直所言,他何心隐自幼束发读书,郡试拿过案首,同学之人多有朝中居高位者,他在岛上不过觅一地来实验他理想中的大同社会,可没打算造反叛变,甚或远遁海外,他也还要顾及到他家中亲人可能被株连。想明白利害之后,何心隐也将自己与倭寇们的关系合盘托出,解了张居正的一个大疑惑。原来何心隐初至此岛时,救下来几个佛朗机人,其中一人携带着一支短火枪……便是徐俊用过的那个匣子,与中原所用火枪大不相同。那佛朗机人感激何心隐,将火枪送了他,何心隐是饱读之士,所学博杂,将佛朗机火枪里所用火药倒出分析了一阵,仿制出威力更大的火器。如今海上作战,渐渐以炮火攻击为上,谁的射程远,谁的火力足,便赢了一大半。起先何心隐在此处招人开荒时,还有些附近的倭寇如许国等来骚扰,但近战何心隐能以一敌百,远战又敌不过何心隐新制的火枪,只好奉上船只财宝告饶,只求和平相处。汪直一直没能把许栋的余党从这一带清除干净,也是因为有何心隐在这里。他虽然有扫荡桃花岛的实力,却也想从何心隐这里买火药……就算何心隐开价不低,还给常给他脸色看,却也从佛朗机人那里买来量多价廉。何心隐带徐俊去过的那个山洞,就是他秘制火药的工坊,这也是为什么徐俊去看一眼便连滚带爬出来的缘故。一来何心隐连这么隐密的地方都给他看了,足见无意藏人;二来人人都知道制火药危险,出个什么事儿把徐俊炸死在山里,连汪直都无话可说。张居正趁机提出去何心隐秘制火药的山洞里参观下,何心隐断然拒了,道:“我虽久离泰州,亦听说徐华亭十分钟爱你,若是你有意外,不好与他交待。”
张居正只好悻悻然放弃了这个打算。何心隐对这一带海域了若指掌,稍一思忖便认定许国藏身之处不外那两三处岛礁,派了船只去那一带搜巡过,两日便回报许国藏身在玉珠礁。何心隐将岛民召集起来……尽量何心隐没细说,张居正也猜得出来他们大部分人亦是海盗出身,都备上火枪乘了快艇,连夜往玉珠礁而去。没料到他们赶到玉珠礁时,遥遥就见着那一片海面火光燎天,两支船队激斗正酣,呼喝震天,枪声不绝。张居正一惊问道:“何先生,这是……”“使火枪那一方是许国的人,都是我卖给他的。”
何心隐皱眉道,“另一边的人弓箭还击,准头倒是厉害,在这样的风浪中还能有来有往打得不分上下……若说不是官府的人,如今海上稍有势力的船主,哪个不得养几枝火枪?若说是官府中人,我倒不知台州卫所还能练出这样一班弓箭手来。”
张居正摇头苦笑,忽然心动:“莫非是戚夫人寻到海上上来了?”
他赶紧问道:“能送我去弓箭那一方船队上去吗?”
何心隐横他一眼道:“那两边己然杀红了眼,咱们若是没有一举压服两家的实力,贸贸然冲进去不是找死吗?”
张居正问道:“那我们就在这看着?”
何心隐寻思了会道:“看样子许国大半人手都在这里了,玉珠礁上应该没留什么人,咱们趁其不备,一举把玉珠礁占了!”
张居正点头道:“好主意。”
何心隐遂指挥着十几艘快艇划近玉珠礁,但这晚风向不利,潮水甚大,桃花岛上都是较小的快艇,并没有大船,被潮水推得东倒西歪,就隔着半里不到的海面,死活无法靠岸。何心隐怒道:“弃船,大家泅泳上岸。”
岛民犹豫问道:“火枪虽包了油纸,但恐怕会浸水……”何心隐喝道:“没有火枪的时候,你们便不会打仗了?”
岛民又指了指张居正道:“张先生……”张居正赶紧道:“我会泅泳,你们带我一把,不会拖累你们。”
何心隐此时不由懊恼起来,他之前想过若是救出了赵文华,自己毕竟与官府毫无干系,还是得有个能与赵文华说清情况的人较好,这才把张居正带了出来。但此刻己经把张居正带到了玉珠礁下,后悔也是晚了,他也只能咬牙道:“我带你上岛去,你别乱动。”
何心隐解下衣带将张居正系在自己身上,跳下水去。张居正方觉丈许高的浪头从天而降,心中惊恐,何心隐却飞跃了十余丈,从海浪中穿过去。眼前墨似的天与海旋转颠倒,全然不知身在何处,张居正刚感受到身不由己的恐惧,脚下己站到了岛礁上。“什么人!”
一声惊叫从岸边传来,显然是许国留在这边的哨卫。只是他一声惊呼刚出喉,何心隐指尖一抖,不知扔出一枚什么物件,那哨哽咽一声,便倒地不起。何心隐显然对自己这一手暗器十分自信,并不过去检查,他解下张居正道:“你且在这块岩石下呆着别动,我们肃清了岸边哨卫再来找你。”
张居正点点头,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