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股倭寇就来了,又留下了十来具尸体,这次的倭寇配置火枪甚密,何心隐自己都受了一处枪伤。两天后派的人千辛万苦地回来了,告诉何心隐,烈港己人去港空,汪直船队早移去了他处。何心隐便知道大事不好,开始让岛民日夜巡防,孩子们停了读书,与妇女们轮班制配火药。但他们手头火药虽然还不少,却并没有太多火枪火炮可用,这些东西从前总是用火药去汪直那换来,这时又去哪里换得到?何心隐不由想起张居正去年腊月苦口婆心劝他回归大陆,“明岁春夏之交,张督帅必与倭寇有一番大战,到时候汪直未必还护得住桃花岛。”
何心隐也不是没想过让岛民们赶紧搬去台州,可是桃花岛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有四五百口人,妇孺皆有,也需十来条客船方能转移走,而此去海路上一但遇上大股倭寇,岛上只并无炮艇,绝计无法迎战。就算侥幸到了岸上,他又去处安置这些人口?抛下岛民,只带着几个学生回陆上当然是能脱身,但这些岛民跟着他数年,先不提感情上难以割舍,这些人是他数年辛苦教出来的忠顺之徒。何心隐便是回了江西建社,也要将他们带回去以助声势的,若是弃之不顾,等若这三年辛苦白费,他一时也下不了这决心。何心隐只好先给谭纶写了一封信报警兼求援。自己在岛上硬着头皮准备了一番,死马当活马医。谭纶回信说台州府城都被倭寇袭击过,他近来虽然训了一支新军,也感谢何心隐提供的火药,让他的新军与戚继光部下同步装备了新的火器,但他也没有能海上作战的船只,对桃花岛是有心无力,并督促何心隐快点撤上岸来,还派了一艘能载百人的中等商船过来。何心隐毕竟心存侥幸,只将妇孺和金银细软送上船,拜托谭纶寻个地方暂时安置,自己带着青壮依然守在岛上。这些青壮们并不想上岸,他们都是沿海之民,知道台州本来山多地少,官府绝计没有更多的田地能安置他们,上岸几天,终究还是得跑回海上过提着脑袋的日子。他们靠着何心隐这棵大树,在桃花岛上垦出来的田地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这会纷纷表示说情愿战死也不肯上岸。第三波倭寇在送走妇孺的第二天就来了,这次来的一股足有四五百,还好这会桃花岛上有备而战,倭寇扔下了百来具尸体退走,桃花岛这边也有二三十人折损。战后抓到一个活口,是个能说汉语的真倭,免不了拷打盘问一般。这个真倭是大友家的武士,自打大友家在混战中站错了队,严岛之战败于毛利家后,一直日子过得艰难,十分倚赖从中国到西洋的生意抽成。去年年底后,海上生意越发难做,五峰船主跟大名大友义镇说,明国官府查得越来越严,丝绢和瓷器的供货量都下降了五六成,而且在四月以后,还会从外地调来重兵严防死守,到那时便更难以为继了。大名恼恨起来,与几股大的武士头目约定,在四月之前发进一次总攻,目标是打死张经,洗掠嘉兴,苏州、杭州这几个富庶的县府,挽回去年的损失,并要打得明廷官员胆寒,不敢再如此强行海禁。当时何心隐听得几乎笑出声来,倭寇虽然在沿海闹腾得厉害,但从来都是在村镇乡野间横行,战斗力与卫所兵比当然是强出许多,但他们真正难以对付的地方是在千里海疆上随时出没和撤退,难以防范。倒不是这些倭国浪人和武士当真有什么邪术加持,能强到以一敌百。不知怎的这次猪油蒙了心竟然要去攻苏嘉杭这些重兵把守大城,那岂不是给守城官军们送功劳去的么?他便问了一句:“你们来了多少人?”
那武士也是耿直,回了一句:“将有三万武士,必能攻无不克。”
何心隐当时就震惊了,三万倭寇!便是这武士夸大其辞,打个对折,便是其中只有三千真倭,那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觉悟到汪直散出这样的风声出去,目的可能不是真的要在战场上杀掉张经,却绝对是要掀掉张经的乌纱帽,在大狱里面搞死他啊。何心隐这时才意识到桃花岛是绝计不能幸免了,他能撑到现在还是因为倭寇的主攻方向不在这边,台州这儿只是路过的倭寇顺手捞一把的地方,见战损太多就撤退了,若是不惜一切死战,第二波倭寇就足够攻上岛了。事己至此,再守下去死路一条,何心隐将岛上能动用的船只都开出来……大部分其实就是那种只能载十来人的快艇,分次分批往台州府转移。然而这一回运气并没有继续青睐于他,刚刚转走了第一批人,就来了第四股倭寇,最终只有何心隐以他高妙的功夫和最后一捆火雷,带着两个亲信弟子驾一艘快艇突围成功。当日潮水甚大,一夜漂泊,己远离了台州,等他们挣扎上岸,却是在离杭州湾不远处了。何心隐伤势甚重,学生们只好抬了他进杭州城中来,先设法寻医。张居正听了一时不由也心惊胆战,狼兵四月入浙作战是他授意冯保透露给万松烟的,但他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汪直发动的倭寇声势如此之大。张居正隐约有种预感,这一仗哪怕就是打赢了,张经的乌纱帽怕也是保不住了。这个决策需要对朝廷形势和皇帝的心态有微妙把握,张居正倒难以相信汪直能把握到这一点。“难道背后有胡宗宪和赵文华的授意吗?”
他情不自禁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