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各位大概都有这想法,只是谁也不敢表现出对黄锦训话不服气,个个耷拉着头脸,做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黄锦滔滔不绝了好一会,可算结束了他这番痛心疾首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终于说到了正事:“皇上听说皇孙没了,伤心了好一会,发了话让司礼监细细地查!看是谁吃了狼心豹子胆,敢克扣、早领畅春阁的供用!从今儿起,其他不紧急的事先搁下,畅春阁、御药房、尚膳监、内官监全都看管起来,一处一处,仔细地查!”
黄锦将司礼监的人分成一拨一拨,各自领命清查一处。最后黄锦目光停留在冯保身上,一脸肃然道:“冯保,余下的人里面你的职份最高,内官监便归你带人去查吧!”
冯保眉心一拧,黄锦对他与李芳的渊源十分清楚,先前还那样防着他,为何这会却让他去查内官监?他思索片刻,便已明白过来,黄锦要搞掉的不仅是李芳,更是他自己!不,甚至还有裕王!若是自己查过内官监无事,孙季再拿出些伪造的证据告发,回头就能给自己按一个徇私舞弊的罪名。景王的宫人落胎,又隐约指向裕王获益,而人尽皆知,裕王与自己形迹亲密!便是皇上不信裕王涉事,也可以剪除裕王与陈洪之间的纽带,以后裕王只能全心全意倚重黄锦一系了!冯保在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一切,心狂跳了几下,拱手道:“掌印公公,请恕冯保不能领命。”
这话一出,庭院里的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料到有人敢当面驳回黄锦的分派。马广大怒,喝斥道:“好你个冯保,你当自己是龙子凤孙,这司礼监是你家后院呢,掌印公公分派的活,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黄锦阴沉着脸盯着冯保,并没有喝斥马广自作主张说话。马广斜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这回总算没悟错形势,暗自得意。冯保深施一礼道:“掌印公公分派的差事,职下自然不敢推拒。只是内官监监丞李芳,与职下本有极深渊源,难免有些瓜田李下,嫌疑难去。职下只求换去别处办事,求得各方安心罢了。”
黄锦冷笑道:“这么说来,李芳若是犯了过错,你是势必要给他伪饰脱罪了?”
冯保正色道:“职下若有此意,岂能直言!再说了,职下笃定李监丞品性高洁,绝无阴私之事,才会请求黄掌印换个无关之人去查,以免有小人再传些暖昧不清的谣言出来。”
黄锦心想冯保当真滑不留手,他当着一院的人先挑明了说出担忧,黄锦若还强要他去查内官监,此后就不好再归罪于他。黄锦心念急转又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去查办哪一处啊,合着我这里派差事,还得跟分果子似的,先让你挑个中意的。”
冯保对他的嘲讽恍若未闻,似乎黄锦当真是在让他选挑似的,正色道:“畅春阁案子虽然事关重大,近来南北皆有军情,若是有情急政务,亦需便宜处置。职下恳求留守司礼监看奏章。”
黄锦这会若是喝着茶,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留守司礼监筛选奏章这件事,他是属意马广的。办这件差事不在于能力多强,紧要的是不能有外心,绝不能趁着他忙案子便到皇帝面前争宠显摆。黄锦绝对相信,全司礼监上下,再也没有比冯保更想这么干的人了。黄锦甚恼,心想这人断不可让他单独呆在司礼监,不,便是派了他去别处,谁知道他会不会寻着这机会私看奏章。马广粗看着也十分机灵,真斗起心机来赶冯保差远了,先前自己倒也让马广盯着冯保,还不是闹出场乱子来?黄锦皮笑肉不笑道:“你素来眼尖又有心计,不让你查案子岂不是浪费了人材,罢了,你就跟着我去查畅春阁吧。”
冯保低下头道:“职下听命。”
黄锦调了李彬去查内官监,李彬老大不乐意,想着孙季在内官监,自己若是想勒索些好处,怕是有点难,狠狠地瞪了冯保两眼。冯保却暗喜,他最想的是去畅春阁找出胡宫人流产的缘故,不想黄锦让他遂了愿。黄锦乘了一架小肩舆,带着司礼监书办,杂役,往畅春阁行去。畅春阁和归德殿,中间隔着司礼监和内书堂,都在西华门附近,出了西华门便是给皇子讲学授课的文华阁。黄锦一行没走几步便到了畅春阁,先前他己经吩咐东厂档头们领了锦衣卫过来,将畅春阁给严严实实地围了。锦衣卫行礼放了黄锦进去,正堂之上,景王和王妃满面愠色对座,看起来倒似乎刚刚又吵过一架。冯保一进门就暗自留意他手上,只见他戴着枚碧玺扳指。黄锦进来给他们行礼,按说以黄锦的身份,景王每回见了都是要免礼的,这时他却等到黄锦膝头触地了,方板着脸道:“有劳黄掌印了,免礼。”
黄锦坚持着跪下磕头,呜咽道:“奴婢有错,照应不周,让王爷受苦了。”
景王妃不耐烦地道:“黄掌印,这锦衣卫是怎么回事?我们宫里出了事,反倒要变成犯人了不成?”
黄锦跪着道:“王妃娘娘息怒,奴婢奉娘娘之命去西苑面圣,报了此事。皇上心痛,说此事断不可放过,必定要查个清清楚楚!”
景王妃一愣,情不自禁地瞥了景王一眼,咬着牙道:“查,查什么?”
黄锦道:“王妃说宫里供奉不周,有以次充好,短少缺漏,至使宫人未能安胎。这等罪过,岂能轻纵,自然是要严查的。”
景王妃显得有些慌乱,好一会没说出话来。黄锦便继续跪在那里,一脸沉痛地等他们吩咐似的。景王咳嗽一声道:“你们……还不快把黄掌印扶起来……看座。”
小内侍们上前将黄锦掺起来,到一旁坐下,黄锦又故作惶恐了一会,方道:“相关情形,还请王爷与王妃一一细说来。”
他瞥了眼冯保道:“你全都如实记下。”
景王似乎坐立不安,起身道:“家里的事,素来是王妃在管,本王所知不多,况且,今日李阁老讲学,不好为了家事耽误了,本王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