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便从前日晚上周海来寻自己说起,将自己经历和猜测的事一一说出,宁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景王宫人这一胎怀得有蹊跷?”
冯保道:“回公主娘娘,伪造孕情欺瞒皇上的事,景王想来还是不敢的,但保不定那程太医给了什么古怪的助孕方子给景王。此前奴婢早听说景王求子心切,却又不肯从李先生所授的法子好好将养身体,常求助于邪门外道。那程太医给胡宫人看诊之日,便是裕王妃受孕一事传出之时,可见两者之间,必有干系!”
杨金水在宫里年深日久,也听过些类似的传闻,便道:“早些年宫里确实有些嫔妃急于生子,弄些方子来吃,据说虽然有效,却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便母子俱亡。”
陈洪精神一振道:“师叔可知都是什么方子?冯保那里抄得有胡宫人的用药,应该很容易比对出来。”
杨金水道:“我又不是御医,哪记得那方子……”众人刚觉失望,他却又道:“只是我还清楚记得,庄敬太子出生前一年,孝烈皇后下过一道谕旨,严禁御医再给宫妃开那些助孕方子,才算刹住了这阵妖风。如今翻阅旧档,应该能找出来。”
冯保道:“如此便好!还有一桩,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二十年,太医院应该还有老成的太医在,这桩禁令必定还记得的。这程太医也不知是什么来路,竟敢私自用禁药,他的来历,也需查上一查。”
陈洪道:“这个好说,我回去一查便知。”
冯保又想到一事,问小白道:“前日夜里我叮嘱过周海将近日往来账目抄一份出来,以防被人陷害,果然黄锦便从账目上入手,你如今可有办法再与李监丞说上话,看他手上有没有可以对证的原件或抄件?”
小白寻思良久道:“东厂虽然围禁了内官监,但里面的人总要吃饭如厕,杂役们出入难以全数禁掉。有几名杂役久受我师傅照抚,应该可以设法通一通消息。”
“这便好!大家分头去办,但要快,我不确定周海他……”冯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明白说出来,“周海他能撑多久。若是黄锦拿到周海的口供,供认李监丞牵涉其间,他便能将李监丞捕走收押,那时李监丞手里便是有什么证据,也会被毁掉了。”
陈洪点头道:“正是!冯保你便回司礼监呆着,不要让黄锦发现异样。”
冯保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回去,我要请公主娘娘带着我去见皇上。”
偏殿中静了一会,众人诧异地看着他,他是司礼监的人,若是于案情有所发现,自当禀黄锦处置。若是宁安强行带了他去西苑见皇帝,等同于和黄锦撕破脸,皇帝不会因为这件事就重惩黄锦,却可能为保重黄锦的脸面而处置冯保,冯保可谓前途尽毁。陈洪断然道:“不行!”
冯保急急道:“黄锦带着我去清查过畅春阁,让我查对各处旧档,我是理所当然知情之人!只有我才足以说服皇上!”
杨金水道:“只要证据齐全,皇上又怎会不信?我是宫中老人,我去求见皇上有何不可?”
冯保知道杨金水这是决意自己往死里得罪黄锦,也要保全他,心中感激,却坚持道:“只闻‘有事弟子服其劳’,没见过反倒要长辈为晚辈担风险的。”
杨金水叹道:“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你师傅,你师傅还指望你将《梧冈琴谱》传下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你师傅怎生瞑目?”
宁安道:“我出宫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冯保当然记得他承诺过要照顾裕王的,一时哑口无言。宁安道:“裕王还不知道你被牵涉了进来,若是知道,更要心急上火。他一个滥好人,听说景王宫里出事,不想着避嫌,倒还让王妃过去看望,裕王妃那个傻的,挺着个大肚子竟然就真打算去了,幸好我回宫来撞上她出门,好说歹说把她劝了回去。宫里不少人暗里嘲笑我出嫁了还成天往宫里跑,往皇上跟前凑,你说这两个人在宫里,让我怎么放心?”
这时就听到小白冷不丁地道:“你们不用争了,我如今领着西苑的差事,这桩事又关系我师傅,御前检举这件事,非我其谁。”
冯保心惊,看向小白,只见他面色清冷,便如少年之时一般带着看透世情的嘲讽。小白当然知道殿中的诸人心思,尤其是陈洪。陈洪的布局上,冯保是不可或缺的一员大将,李芳虽然也是有力羽翼,但绝不会因为要救李芳将冯保搭上,周海的生死就更加不在他考虑之中。而查阅存档和追查程太医的来历,安排人见皇帝,这些事没有陈洪的权势都无从办起。冯保刚进宫的时候,就在小白的呵斥声中受训,后来他在宫里屡有佳遇,地位飞一般提升,小白今年才刚刚有个从八品的职衔,冯保却己经晋为六品掌司,反居他之上。但冯保从来没有因为地位的易换而对小白生出轻视之心,他知道小白聪颖才智不在他之下,只是一心照顾李芳放弃了许多机会。小白如今这个西苑的差事,是李芳托了陈洪费了不少劲给腾弄出来的,小白起初还不肯要,是李芳好说歹说才劝他去了。冯保一直有些羡慕小白能侍奉李芳这么多年,而自己和黄献的缘份却如此之浅。他本来觉得,小白还年轻,升官谋职的机会大把,但那些机会也许永远不会到来了。小白微笑着,收起案几上冯保抄录的那些旧档,道:“大家都托你这么多事,也不多我这一桩了……以后我师傅和小师弟,都托你照顾了。”
这日晚间,皇帝打醮之时,一名充做护坛童子的年轻内侍忽然冲上台去,胡言乱语了一通,充作孝烈皇后口吻,说宫中有人违抗自己多年前的谕令,滥用禁药,谋害皇家子嗣。又说内官监李芳忠直清廉,却要被人陷害,自己于心不忍。皇帝震怒,喝令陈洪速去查程太医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