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忙道：“听说王爷午后还要听高先生讲学，这会喝酒不太好吧？”
裕王平素十分怕高拱，但今天实在高兴，竟浑不在意地道：“就喝一小盅不妨事。”
李芳本来还待劝，但转念一想，裕王难得为了太监们无视一次高拱，自己何苦非拦着，便也微笑着去张罗了。裕王携冯保往玲珑阁走去，冯保见着他所言的玲珑阁，见就是那座被徐杲保下来的小亭，这时已是秋日，下层的石窟近水太凉，宴桌摆在亭子里。但临水观景，依然有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感受，冯保感慨了一番道：“这亭子如今这样一番布置，还真是颇有风姿，我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还没完全修好呢。”
裕王赞道：“亏得你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给王府里添了一处好景致，本王还没好好赏你呢。”
冯保道：“也不是奴婢的功劳，王府要赏也该赏徐大匠才是。”
裕王道：“徐大匠已然赏过了。”
冯保略诧异地望着他，他笑道：“是张侍讲说给本王听的，你和徐大匠都是有功劳的。”
李芳笑道：“张侍讲与王爷闲话的时候，十句有七句能说到你身上来呢。”
冯保问道：“张侍讲如今几日来王府进讲一次？”
裕王笑道：“不急，明日便是他来，明晚在府里设宴，喝个不醉无归！”
裕王让冯保坐下同饮，冯保辞了好一会，见着李芳站在一旁道：“李总管是奴婢的长辈，奴婢进宫时规矩便是李总管教的，哪有让李总管站着，奴婢倒坐下的道理。”
裕王微微一窘，他这会高兴着，没想到会让李芳难堪，顺势将李芳也强拉着坐下来，道：“今日十分快活，你们都坐下来陪本王饮一杯。”
两个不好强拂裕王之意，分左右坐在裕王两侧，另有杂役小监过来给他们斟酒布菜。冯保不由庆幸自己当初推荐了李芳来当王府总管，但凡换个性子略强的，今日必要心怀芥蒂。正想着，李芳开口道：“奴婢有一事禀奏王爷，先前奴婢来王府，本是因为永亭被黄掌印强行拦住，如今永亭脱身而来，回头要不王爷跟宫里打声招呼，让奴婢回宫里去，这王府总管之事，依然归永亭如何？”
冯保情不自禁脱口道：“不可！”
他说出口方想起来裕王还没发话，他看了裕王一眼，只见裕王正在愣神中，显然他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一节，当然他更没有觉得冯保抢在他前面说话十分不妥。冯保起身拜了拜道：“王爷，请准许奴婢进言。”
裕王点头道：“你说吧。”
冯保道：“皇上虽然放了奴婢出宫来，却还留了奴婢的乾清宫牌子。”
这时裕王和李芳才看到冯保依然带着近侍牌子，表情疑惑。冯保道：“皇上是什么心思，奴婢不好妄自揣测，只是奴婢既然还算乾清宫的人，王府总管一职，总不好让奴婢兼任。否则皇上若是一时兴起，召了奴婢进宫服待，岂不是误了王府这边的大事？”
裕王和李芳都若有所思地点头，裕王道：“看来你服待父皇这几个月，父皇还是很中意你的，你昨日闹出那样的事来，也没有重罚你。”
李芳却想到了冯保的言外之意，便是皇帝有可能常招冯保入宫，或许会问他裕王的事，冯保若是不想回答时，还可以推说此事是自己在办，他委实不知；若是自己回宫，冯保成了王府总管，便不能这样上奏了。他看了看裕王，见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节，心中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忧郁。冯保又道：“更何况奴婢品阶略低，行事也不够稳重，原本就比李总管差得远了，还得好生跟着李总管学学呢。”
裕王点头道：“这倒是，李芳虽然在本王身边不过几个月，但做事处处妥贴，你荐了这么个人过来，可不就是想好了偷懒的么？”
李芳微笑道：“这可不能让冯保偷懒，奴婢近日还想着一桩紧要的差事没人办，可巧冯保过来了，岂不是天意昭昭。”
裕王皱眉问道：“什么差事非得他办？”
李芳道：“皇孙四岁，将要发蒙，出了内院不能再由保姆跟着，岂不是得寻个伴当？”
如果裕王已正储位，他的长子一出生便有一位品阶不低的内监全面负责饮食起居，称为大伴。但裕王一家现在都处于身份暖昧的状态，皇孙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在。裕王妃这个儿子得来不易，整日里捧在手心上，盯在眼中，轻易不放出门一步，裕王又不耐烦在王妃院子里与她相对，所以跟儿子相处的时日也有限，只要儿子还好好活着，他便不多操心。听到李芳这么一说，才恍然发觉儿子已经大到不能继续被裕王妃藏在内院的年龄了。裕王自然道：“有冯保看着皇孙，本王再放心不过，来来，干一杯！”
几个人说得高兴了，浑然忘了此前此喝一小盅的事，稍稍多喝了几盅，裕王带着三分醉意道：“本王、本王还记得小时候冯保陪着玩儿的时候，多少、多少课业都是冯保帮本王写的，这回你要去带我儿子，可不许帮他捉刀了，你，你的字，本王还是……认识的！”
冯保听到裕王说到写课业，突然想起来拿起西洋表来看了一眼，见午时已过，吃了一惊，赶紧去倒了壶茶来，斟给裕王道：“王爷喝口茶漱漱口，马上要去听高侍读讲书了。”
裕王犹自愀然不乐道：“你伺候那小子，可不能将最好的蝈蝈留给他。”
冯保哭笑不得，道：“是，是。”
正说着，忽听亭下有人怒道：“王爷何以误了课时？”
裕王一听高拱的声音，瞬间酒意尽化冷汗，手足无措，四处张望。李芳和冯保赶紧站起来侍立于一旁，只是也晚了，高拱已然满面严霜地走了进来，一眼扫过来，勃然大怒道：“成何体统！”
他怒指二人，又指了指桌上的筷箸酒盏，“你们竟敢与王爷同席而饮？吃了狼心豹子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