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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1 / 1)

第一项为的是他的身后之名,第二项则毫无疑问是防止高拱继续逼人太甚了。徐阶想到这个前景时,心头怦怦乱跳,甚至开始忧虑起来:“西苑的情形,不会走漏风声吧?你快点写完,待押上玺印,他们便有非议也不能更易了!”

如果这时其他阁臣得了消息,自己要进西苑来,徐阶强行拦着不给进,就显得居心不良,在这紧要的时候,被泼一盆“窃国之心”的污水都是有可能的。而放了他们、尤其高拱进来,撰写遗诏带来的巨大好处,却不能由徐阶独享了。张居正想了想冯保让张鲸带给他的那张纸条,微微叹了口气,提笔扬扬洒洒,一挥而就。自从徐阶进内寝前说到遗诏之事,张居正已然打好腹稿,先写了几句过场,笔锋一变,自责求长生、兴土木,以至于“郊庙之祀不亲,朝讲之仪久废”。徐阶看到频频点头,嘉靖皇帝不临朝,不听翰林院的进经,成天和道士们混在一起,这是徐阶几十年来心中大恨之事。张居正又写了几句“任用不贤”,徐阶摇头道:“过了。”

张居正顿笔,将这几句抹掉,再往下写到传位于裕王,这一段没什么好说的,徐阶略指点了两个用字。接下来是以嘉靖口吻吩咐裕王即位后应该做的事。“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灵……”张居正写到这里时,夏言、张经、杨继盛、王忬……这些面孔一张张在眼前浮现,张居正不记得冯保的父亲,冯保也几乎从不曾提到他,但由子观父,想必定也是一位清雅俊才,他想到海瑞,加上“见监者即释放复职。”

徐阶似乎也与他有同样的感慨,悠悠长叹一声。张居正想着徐阶等这一日,等了半生,煎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内心对他的那些不满,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张居正又添上几笔,让裕王终结嘉靖朝的乱政,勉励他“子以继志述事兼善为孝,臣以顺匡救两尽为忠”。看起来忠孝并举,但嘉靖皇帝并没有什么志可继,隐含的意思显然是以忠为孝。这篇文章写完,徐阶细看一遍,只觉得处处熨贴,再无可犹豫。自己提起笔来,在明黄宣纸上抄录了一遍,对张居正道:“你随我进来,请皇上用玺。”

这是张居正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皇帝的内寝,四壁灯蜡煌赫,但重重帷幄中那张龙床依然显得幽深阴暗如地府,躺在一团锦被中的身躯,干瘪地看不到一点起伏,皇帝的脸沟壑纵横,仿佛泥塑木雕一般,没有半点活气,哪怕极仔细地看,也看不到他有一点喘息的迹象。陈洪和张宏等皇帝平素亲近的大太监们围着龙床跪了一地,郭院使满额大汗地盯着皇帝,眼皮一眨不眨。扭头见徐阶进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往外退让开。徐阶捧着拟好的遗诏,跪在郭院使让开的地方,张居正陪在他身后。徐阶在皇帝耳边道:“皇上,臣奉旨拟遗诏,现已草就,请皇上用玺。”

皇帝骤地抬了一下眼皮,但眼皮似乎过于无力,只眨动了一下,便又合上。他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张洪努力倾听了一会,转头对徐阶道:“皇上让你读一遍。”

徐阶俯身道:“是。”

他打开圣旨,朗声宣读。嘉靖皇帝听了数句,突然间喉头滚动,咯咯有声,似乎想勉力抬起头来。陈洪将他放平,掖了掖被角,哀哭着道:“皇上,您好好歇着,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吩咐奴婢们办。”

嘉靖皇帝似乎努力想最后说点什么,但徐阶字句铿然的宣读声轻易淹没了他微不可闻的呻吟。他从一个边远藩地的宗子,幸运地就位大明皇帝,坐享这万里长江的供奉,掌握着亿兆臣民的生死喜怒,但他毕生孜孜不倦追求的仙道终究还是失败了,他只是一个凡人,此时此刻,无助地躺在地里,听着自己生命最后的几句话——那个素来以最恭谨怯懦的姿态伺奉自己的臣子,对自己一生的否定。冯保这时正掺着裕王踏进殿里来,按正常情况,他应该被迎入乾清宫哭丧,但嘉靖皇帝对紫禁城的厌恶贯彻了他生命的后几十年,就是死也坚持地死在了西苑。裕王穿戴着临时匆忙扣上的太子衣冠,似乎有些不合身,让他总是不自觉地要伸手整一整衣领。他对这一刻期待已久,但现在却似乎不敢相信,目光迷茫如游走在梦境中。冯保进来时正好听到了“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灵……”这一段话,扶着裕王跪下的时候,他看到了嘉靖皇帝挣扎着抓紧被子的枯瘦的手指。他走过张居正身边,交换了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当陈洪拿出玉玺,在遗诏上盖下时,嘉靖似乎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瞑然而逝。黄锦发出半声尖利的哭喊,就好像他的咽喉被脆生生地掰断。殿中哭声大作,但冯保觉得,或许只有黄锦的这一声,是真正摧心裂肺的悲恸。冯保伏下声去,随众举哀,身边裕王的哭声很响亮,但他时不时惊慌地瞥一眼冯保,似乎要从冯保这里得到肯定——这不是梦,不是梦,这一天,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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