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接到诏令,大发雷霆,跑去宫里请见,欲与皇帝相争。往常高拱求见皇帝,皇帝便是再玩得如何沉迷,也要特意腾出点时间接见,这次却让张诚出来传说身子不适,暂且退下。张诚又暗示了几句,说皇帝也认为高拱太严苛,不适合教太子。高拱性情再暴烈,也不能闯进宫里去抓着皇帝理论,只好怏怏而返,将张居正请来,怒道:“叔大何以举荐此人?”
张居正似乎很意外地道:“张子维此前举荐了他,我觉得也很合适,怎么肃卿以为不可?”
高拱气恼道:“此人素来庸碌,如何能担此重任!”
张四维上这个折子的时候,高拱左思右想,总觉得他脑子坏掉了,将张四维调到吏部的时候,他早就透露过自己的用意。张四维年纪轻轻,马上就有机会主政一部,岂能不美?为什么要破坏他的计划呢?张居正不以为然道:“据我所知,潘水濂颇多著述,讲学亦有所长,他只是性子平和淡泊些,不好与人争强。若是换个性子暴烈如赵贞吉的来,难道便好了?”
高拱难得地被噎了回来,但他又不能直说他想当礼部尚书,同时控御吏部,只好用力挥了下手道:“你去拟诏吧!”
张居正淡然拱手道:“遵命。”
转身退出。高拱想不明白为什么张四维要荐人来做礼部尚书,张居正却有几分了然。高拱如今整顿吏部闹得鸡飞狗跳,正是与言官矛盾最尖锐的时候,张四维便是以侍郎署吏部事,也难以自主,不免时时事事要看高拱眼色,按他的意图行事。这样一来,便是将整顿吏部惹来的怨谤都堆到自己身上。张四维当然不能明着拒绝高拱,但荐一个合适的礼部尚书,便能免了他的这份尴尬。潘晟是南京礼部尚书,礼部尚书出缺,由他补入也是理所当然,何况给太子开蒙,他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不过张四维是王崇古的外甥,王崇古算是高拱最信任倚重的督抚大员,俺答一事上,正需高拱鼎力支持。张四维这样做难免惹到高拱不快,其间利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权衡的。张居正将调潘晟入京的诏书写完,不免又寻思了一下冯保有没有体会到自己的用意,一时坐立难安。他想到给王崇古的诏书已经交刘守有明日带回去宣大,苏福也要一同回去,冯保多半今日会去探望苏福,自己若是去了,有苏福在场,冯保也不好意思再和自己清算旧账,自然而然便和解了。他想到此处精神一振,匆匆办完其余的差事,到了下衙时分,便往锦衣卫而去。锦衣卫接到保护苏福的任务,还是将他安置回了诏狱的那个院子,刘守有带着七八名高手与他昼夜同住。邵芳再如何霸道,也不敢当真冲进诏狱里来杀人,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张居正被诏狱守卫带到院子外面,听见苏福中气十足:“刘千户,这一刀如何?”
刘守有爽朗笑道:“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啊!”
旋而便听冯保嗔道:“福叔,您这都多大年纪了,还要和年轻人争胜呢,留着功夫去和邵芳打不成么?”
张居正一听他的声音,即惊且喜,推门而入道:“苏老丈身子大好了?”
院子里面,刘守有抄一柄长枪,苏福提着单刀,地下砖石碎了许多,显然刚才战况十分激烈。冯保在屋檐下看着小炭炉上的药罐子,亲手拿了把蒲扇扇着,满脸无奈。张居正进来故意先问苏福,佯作没看到冯保也在。苏福哈哈一笑,将刀放下,过来和张居正见礼:“原想着张阁部如今是大忙人,老朽出去一趟又不方便,要劳锦衣卫的兄弟们保护,不好上门叨扰,没料到张阁部和小公子又亲临,老朽受之有愧啊!”
张居正这才诧异地转过脸去:“冯公公也在?”
刘守有上前小声道:“冯公公方才过来,有桩紧要的事吩咐我们,正好张阁部来了,此事还请张阁部示下。”
冯保来见苏福,自然是要将那日张诚请托一事说出。刘守有和苏福不免大为烦恼,若只是敌人难缠,便是千军万马,也是水来土淹,但自己队伍中有心怀不轨之人,需要时时防着,又不能直接干掉,便是一桩心病了。张居正听他们这样说,不免也将心事转到了这正事上来,他沉吟片刻道:“照这样说,其实在宣大拿到他们指认邵芳的口供,然后直接砍了首级送到京中,方是最稳妥的。”
刘守有疑道:“若是只有口供,邵芳一伙或许会指认有逼供伪造等情形。”
冯保道:“不然,只要有口供,锦衣卫便能突击搜查隆昌会,拿到确凿证据,便能将这些内奸斩草除根。张宏初履东厂之职,与隆昌会沾惹不深,高拱必定不知邵芳这些内情,他二人都不会当真出力阻挠这桩案子。”
苏福击掌道:“小公子说的不错!”
冯保瞥了眼张居正道:“张阁部的主意,每每都是看起来堂皇正大,实则最是狠毒难防。”
张居正心中畅爽无比,他但凡有些想法,冯保总是瞬间便能领悟到。说他的这句话明面上似乎贬损,其实不啻于最真心的赞美了。他知道冯保这是不再记恨他了,笑呵呵地作了个转圈揖道:“先恭贺两位北上一路顺遂,我在京中静候佳音了!”
刘守有和苏福与他又说了一会回宣大的计划,看着天已经黑透,张冯二人方辞去。走出诏狱的路上,张居正佯作闲聊:“永亭可知道过几日潘水濂要上京来了?咱们也有些年没见过他了,可得约个日子给他接风洗尘。”
冯保道:“你将他那么一个清淡人儿拖来蹚这浑水,当真是于心何安?”
张居正喊冤道:“可不是我拖他来的,分明是那张四维——”冯保打断他道:“这我可不管,潘先生是来教太子读书的,若是高拱为难他,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张居正笑道:“这个自然,他当年对你甚好,这份人情,咱们总算有机会还他了。”
冯保翻了个白眼:“潘先生待我的恩情,我自会回报,不劳张阁部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