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似苏福这般熟知鞑虏诸部之事,王崇古挽留他在宣大顾问,还给他申请了个参赞之职。冯保起先也想请苏福回京来养老,但是想着邵芳尚未能伏诛,便是请了他回来,他心中也不快意,再说王崇古即然要给他弄个官儿做,倒也是一桩好处,便也没催他回来。张居正出神地想着,当初刑部通缉邵芳的案卷,被陈洪着人取走,如今不知去向,本来高拱、陈洪皆去,要给邵芳弄个罪名捕拿,倒也不必非要证据。只是葛守礼现在还在刑部任事,要过他那一关似乎得多费些手段,但那邵芳惯走江湖,刀口上淌血的差事做得多了,还怕找不出一两桩罪案来?苏福早年查探他的时候最久,手头一定有一些线索可用……就在他寻思之际,忽然外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冯保已然满面严霜地走了进来。张居正一惊,方才从人报说冯保才刚去后堂,他这会一盏茶尚没喝完,冯保怎么这么快就审完了?而他单身前来,朱希忠并未同至,也有些不同寻常。张居正起身迎道:“如何?”
冯保本欲开口,看了下屋里侍候的人,摆了摆手,让他们退出去关上门,这才扯了张居正的袖子,附耳将犯人自供是戚继光麾下一事说了。张居正一惊,几乎要脱口说出:“这是构陷!”
旋而又冷静了一下道,“可是真的?”
冯保道:“他话一出口,我便觉得不妥,当即喝止了他,将他押入单人囚室去了……这会成国公正去查京营名册去了,若是此人胡言乱语自然是最好,若是……若是……”张居正听冯保的语气,应该是倾向于认为此人确实是戚继光营中之人,沉默了片刻,旋而叹了口气道:“还好今天没让葛刑部一同审问。”
葛守礼与杨博走得近,当初为了给戚继光一个蓟镇总兵,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来说服杨博,这件事一入葛守礼耳中,必定直接要传召戚继光来讯问。消息一传出,人心浮动,蓟辽边镇原本稳如磬石的局面就会动摇起来。便是查到与戚继光并无干系,他治军不严,难免要降职受罚,若是万一能牵扯上一星半点……当日曾铣之事,恐怕竟要重现。张居正想到曾铣,更想到因为曾铣之事被牵连的夏言,不由脊背上凉嗖嗖的。“这件事,我暂时是压着,没往太后那里奏报。”
冯保沉声道,“但我最多最多压个半天,明日一早,无论如何也是要报上去的。”
张居正感激地看了冯保一眼,冯保压这半日,已是担了偌大的干系,他不由庆幸自己在这里得到消息,此时分分钟钟都极是珍贵,他骤地站起,切齿道:“这就去把他根底查个分明!”
冯保按了按他道:“你稍候一刻,等成国公的消息,我想他很快就会来了,还有……我要跟你说一说张诚的事。”
张居正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问张诚的事,他先前从冯保那里得知张诚年节期间在奉先殿给先帝守灵,所以张诚出现在奉先殿倒并不奇怪,只是他怎么救了潞王的细节,张居正也不曾知晓。冯保凝神回忆道:“当日我随侍皇上上了车驾,先去慈宁宫奉请陈太后,后去慈庆宫奉请李太后,潞王当时还没醒清楚,保姆抱出来时还在哭闹,皇上还亲自去哄了一会。其后各人坐轿回到乾清宫,由成国公率锦衣卫接引,出了乾清门,往奉天门来。车轿陆续进来时,忽然听到一声脆响,有人扔了一块砖头,有个人出现在了南群房屋檐上。”
张居正赶紧问道:“砖头?谁扔的?”
冯保摇了摇头:“正在查问,暂时还没查出来。”
“在那之前,没人看到屋檐上有人?”
张居正又问。冯保道:“我虽然没有特别留意,但经过南群房的时候,绝不可能有一个大活人在屋檐上却看不到的。”
那人一现身,冯保便觉得不妙,皇帝这时坐的轿虽然比日常出入的略为郑重,但不过是宽敞些,多添了些花饰罢了,并不像外出的车驾那样内面藏有坚韧的护板,他大喝了一声:“锦衣卫护驾!”
自己便冲进车轿中一把将皇帝塞到了椅子下面,自己背心向后挡着。锦衣卫中刘守有反应最快,他轻身功夫也好,正要冲上屋顶去,那人却纵身一跃,向着皇帝车轿杀来。他刀锋所向,冯保几乎感受到自己脊背剧痛,这时他就算想躲,也确实是没有时间给他闪开。但片刻之后,冯保听到金属折断的声音,朱希忠的怒喝声。冯保这才静下心来向轿外看了眼,地上躺着朱希忠的无刃佩剑。想来是关键时刻,朱希忠抽出佩剑用力挡了一下,那佩剑虽然一触即断,但刘守有和各锦衣卫们已经全都赶到。刺客频下狠手,两名锦衣卫瞬间血溅当场。随侍的太监宫女看到血,尖叫着四散奔逃,冯保那时似乎听到潞王的哭闹声,但哪有闲暇去寻看他?其实混乱也不过是一时半刻,刺客纵然身手再高明,也不敌十多名锦衣卫联手,两名锦衣卫的死,也为同僚们争取到了重创刺客的机会。只是冯保醒起神来去寻看两位太后的时候,已看到张诚抱着潞王站在陈太后的身边,潞王的保姆似乎在那一阵慌乱中摔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