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为人极刚肃,最厌恶奢侈之风,从不曾如世宗穆宗两位一般,动辄要从太仓库中调用银钞。如果张居正现在主动敬献银钞去内库,让太后拿去补贴娘家,先例一开,后患无穷,武清伯还未必领张居正的情。但是为太后做寿,下旨赏赐外戚庄田,便抹不掉是内阁做的人情。冯保提这个话茬,原来是想引着张居正想想海关的事,没料到他却想到了庄田上面。冯保抿了抿嘴唇,想着不知道万松烟在李幼滋那里下的功夫如何了,便也没主动提,只是说起六部京官的人事安排来。李幼滋也是张居正同年,只是早早外派,一直没回京,不算走得近,但总归有一些香火情份。他在外任上写过一些改革税制的奏章,正与张居正不谋而合,张居正遂起了重用他的心,正在给他腾挪位置。如今的户部尚书刘体乾也是一位理财高手,只是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太好,张居正打算把目前不甚入眼的两位侍郎调走一位,将李幼滋调到京里来做一两年侍郎,刘体乾若是告老了正好接任户部。杨博和葛守礼两个频繁地和张居正作对,背后集结了高拱培植的那些言官,如今隐然掌握着京中舆论,张居正一时是不太好动他们,不过这次总算将朱衡拿掉,他们其余的同党也要惦量一下,继续与葛杨站在一处,会不会给自己招祸。“王崇古建边垒的事,如今完成的应该不算十分理想,刘台转任御史后,我想让他出京巡察宣大。若是边垒未能如期完工,便可以由他来参劾王崇古,杨博身为兵部尚书,不免也要负些责任。”
杨博如今频频驳回张居正对武将的提拔任用,前阵子李成梁大破土蛮部几处寨子,张居正想为他请功,用为辽东总兵,杨博再次驳回,逐一举列出李成梁冒功杀降贪饷等诸事,反而要治罪于他。两人争吵了半晌,勉强各自后退一步。张居正突然灵机一动道,“近来皇上可还有去南苑骑马?”
冯保摇头:“皇上说过两次,太后管得甚紧,没许他去。”
他疑惑地看向张居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张居正道:“下一册《帝心图鉴》,绘周亚夫细柳营之事如何?”
冯保笑了:“你这是要给李成梁出气吧,他是不是找上你叫冤了?”
张居正摇头:“这倒没有……但李成梁是个心眼小的,他若是觉得朝廷薄待了他,便会自己另行找补,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来!”
冯保道:“你即知道这个,当心将他惯得太过骄纵了,将来无以收场。”
张居正皱眉道:“他这个人鹰枭之性,若要用他,便不能管束得太死。如果塞外平定,不想用他建功,也就罢了,要一面压着他,一面指望他出力打仗,岂不是痴人说梦么?”
冯保打趣道:“戚帅看李成梁打土蛮看得眼热,怎么不给他点机会?”
张居正摇头道:“别看俺答如今很是老实,但他自从受封之后,对原辖制诸部控制力大减,光这个月,各部争贡市挑衅的就有三四起了,若无大军镇压在侧,早晚便要闹出大事来!谭纶前些日子,便给我写信抱怨过杨博将原该发往蓟辽更换甲胄的三万两银子挪用发往宣大,供王崇古垒边墙之用,说他只知防守,不思进取,早晚什么也守不住。”
张居正显然是很赞同谭纶的意见,想用谭纶取代杨博的心愈发旺盛。冯保颇玩味道:“说起来,张四维这假己经休了几个月了,你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张居正迟疑了一会:“我前几日跟杨博问过他的情形,让杨博代为传话,若是他身子渐好,便回吏部销假。”
冯保顿时明白,张居正这是想逼张四维表态,如果张四维愿意回来投效,张居正或许会对杨博网开一面。但有杨博夹在中间,张居正想收伏张四维,让他死心塌地给自己做事,总归是不太现实。冯保有一点不以为然:“天下有才之士尽多,张四维若是坚拒你的示好倒也罢了,最可虑的是他表里不一,暗中作祟。”
张居正叹了口气道:“……总要给他一次机会。”
提到张四维,张居正又想到高拱,顺带就想到了邵芳,终于记得问起来:“邵芳的案子,现在东厂审得如何了?”
冯保抿了抿嘴唇道:“他一口咬定闯宫之事是高拱主使的。”
若是从前他这般供诉,冯保求之不得,但如今即己决定揭过这一节,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照此兴大狱,治罪于高拱。张居正断然道:“那就不审这些了,只治他与白莲教勾结之罪,斩首了事!”
冯保点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左右他也就一个儿子,便是想满门抄斩,也不过多杀一个稚子罢了。”
张居正问道:“苏翁这一阵身子如何?”
冯保黯然道:“已有两日水米未进,应该就在这一两天了。”
张居正想劝他一劝,到底寻不出话来,只好道:“苏翁已是古稀之年,心愿得偿,高寿而去,是为喜丧,你也不必太……伤怀。明日我带敬修去探望苏翁,他在母腹之中便受了苏翁恩惠,正该让他去磕个头。”
冯保点点头道:“有劳你了……邵芳的案子,葛老儿也一直想沾手,但我不想把邵芳移交刑部,你找个由头打发了他吧。”
邵芳处斩后,葛守礼终于也放下心来,出了一口长气。接下来的两个月,各路人马都等着夏粮入库后,在地方官任命上的较量,朝中表面上显得风平浪静,一片和睦。冯保较为从容地料理了苏福的丧事,他虽然不能亲自出面做丧主,但却将苏福葬在了自己外祖父身边,心想苏福当初受恩委身为仆,耗费尽了后半生来报告,如今能与恩主同归,应该心满意足。张居正考察过刘春之后,将妙真许嫁给了他。这一回,他亲自去跟妙真谈,果然妙真听了以后,神色比起从前平静许多,放下手中的佛珠道:“女儿总不能一直让爹娘为难,即是爹爹看着好的,女儿便嫁了吧。”
张居正可算松了口气,劝她道:“刘家门风极正,你嫁过去之后,只要谨守礼节,便能安然自处。他家有些清贫,但你母亲为你准备了许多嫁妆,以后衣食上头,亦不必苦着自己。”
妙真起身福了又福,满眼含泪道:“父亲爱女儿之心,女儿悉知,女儿日后每日颂经一卷,为爹爹祈福,只愿爹娘福寿百年,吾门兴旺延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