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是近来宫里最紧要的一桩事，李太后也时刻惦记着，一听冯保求见，马上让他进来。“今年选的这批秀女如何？”
李太后不等冯保行完礼就着急问出来，“礼仪可学好了？”
元姑取笑：“太后急着见儿媳妇呢？”
众人无不失笑，李太后嗔道：“早早完毕了这桩大事，也好将我的重任交卸出去，可以安生养老，岂有不急的道理？”
冯保陪笑了一会，方道：“这些姑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性情样貌无一不好，奴婢瞧着也十分欢喜。不论哪位得了太后、皇上的眼缘留下来，都是大明臣民的福份，只是……”“嗯？”
李太后皱眉。冯保似是犹豫了一会方道：“内中有一位姑娘品貌原是极好的，只是她的家世上，似有不妥。”
冯保将锦衣卫查到的户籍册双手奉上，向李太后说明了缘故……这姑娘的祖父是过继到郑氏的，而那位祖父的本身父母是乐户出身。照祖制，秀女选自身家清白的小康之家，通常是民户或军户，乐、匠、胥户这些执贱籍的家中入选，负责筛选的地方官与内官都能得一个“欺君”的罪名！李太后啪地将名册扔到案几上：“即有弄虚作假的情弊，将她撵回家便是，又何必巴巴来报与我知？”
冯保为难了一会嗫嚅道：“郑氏……在这批秀女中甚是出挑，奴婢想着，选作正宫娘娘虽有不妥，但作嫔妃倒似乎……未必不可通融？”
李太后与冯保相处了半辈子，轻易就看出来他这不是惜才的神情，淡淡道：“你即然开了口，不如痛快点说了吧！”
冯保小声道：“前几日，皇上借故去了西苑……”李太后眉头一皱。“……对这郑氏，颇为青眼。”
冯保瞥了李太后一眼，“奴婢的过错，未能提前察知皇上前来。”
李太后冷笑：“你先前带着他出宫游玩了不少次，如今可知道后果了？”
冯保俯身谢罪。李太后寻思了一会道：“皇帝即然看上了，不给他选进来，心中必定不快。若是选进来了，势必要压皇后一头，是后宫生乱之相……你不愿做这个恶人，我来做吧。”
冯保目标虽然达成，但李太后最后这句话，他倒是要辩解一二：“太后想得深远，奴婢一时未能虑及。奴婢只是觉得，虽然她非良籍不宜选入秀女，但毕竟宫里的嫔妃，亦未必都由选秀而出……似也不必过于拂逆皇上的心意。”
李太后自己就是匠户之女，并非选秀入宫，如今也是贵为太后。然而这实是李太后毕生恨事，冷笑道：“我若是选秀入宫，皇帝又哪里来这些丢人眼现的舅舅！”
众人一起噤声。好一会后冯保方将名册收好，起身道：“奴婢领命。”
冯保出来以后没有直接去西苑，去了内书堂。内书堂虽然就在司礼监附近，但冯保平日里事务缠身，真正来巡查的次数也不太多，他这一来，掌理内书掌事务的随堂太监心中忐忑不安，陪着他一间间学舍看过来，不时瞥看他的神色。冯保到了丁字堂中，一眼就见着周诚坐在内面，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冯保拿出一张卷子递给授课的翰林，笑道：“这一向事务缠身，内书堂倒是劳先生费心了，今日想着不能让这些小崽子们过于松懈，故此自拟了几道题目，也好知道他们有没有用功，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翰林看了看，脸色有些郑重：“冯掌印好学识，只不过这些题……有几处用典似是冷僻了。”
冯保笑道：“冷是冷了些，但也在他们如今所学的典籍之中，若是当真用了心，如何写不出来？”
学生们看到题目，个个面色如土，提笔都写不出来几个字。周诚算是其中稍好的，也磕磕巴巴写了两百字，已然后继无力。众学生都想着这次月考必定不及格了，哭丧着脸，想不通为何掌印公公偏来整他们。只有周诚自己略约有数。等考试时间到，周诚勉强交了卷子，灰溜溜来冯保面前听训。冯保带着他到自己值房，劈头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周诚用力点头：“孩儿错在，错在一心讨好皇上。”
冯保冷笑道：“咱们身为内官，讨好皇上如何算错。”
周诚努力地又想了一会，方悟道：“孩儿……孩儿应该设法提前知会义父才是。”
冯保点点头，让他凑近些提点道：“如今乾清宫内侍里面，肯定有人跟我不是一条心，将皇上的消息往外传，皇上如今愿意带着你玩耍，是你的福份，但你不能傻乎乎的给人当枪使！你长着两只眼睛一双耳朵，得给我盯紧点！看谁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一一记下来。”
周诚频频点头。冯保又问道：“皇上那日回去后，有提到哪位秀女吗？”
周诚嗫嚅了一会：“提倒是没提，但是孩儿，孩儿……听到皇上独自弹了一支《竹枝曲》。”
冯保点点头：“你今日倒是可以去皇上面前哭诉一番。”
冯保故意提声训斥了周诚好几句，周诚抹着眼泪垂头丧气地出来了。冯保看时候不太早，坐了轿子回西苑去。他让两个小太监去玉熙宫，说有万寿宫有贵人相请。郑氏以为是皇帝私下来见，满面绯红，精心打扮了一会，羞答答地出来。没料到到了万寿宫，却不见皇帝，倒是两个锦衣卫簇拥着冯保森然相见。她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子，一时花容失色，周身颤抖。冯保平静地传了太后谕旨：“郑氏女妄冒民户，即刻遣送出宫，不得逗留！”
郑氏眼睛哗地落了下来，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冯保：“民女，民女委实不知……必定是哪里有误会……”冯保似是惋惜：“姑娘品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我也去向太后求恳过，为你网开一面，可惜太后觉得姑娘家人瞒报一事，品行有玷，不宜再留。还请姑娘早早出宫吧！”
郑氏一时情急嚷道：“太后也过是匠户人家，我为何就不能……”冯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姑娘这话，还是莫要再往下说了，小心祸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