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接下来乾清宫和坤宁宫都要修缮,皇后的家人要封赐建府,下聘纳彩等一步步仪程,全都繁琐浩瀚,耗费难以计算。幸好冯保从两年前起就在规划,好歹也攒了三十万两银子,不过总归还要去户部支取一些。李太后皱眉道:“当年先帝葬仪,营建陵墓加起来,也不过花了三十万两,怎么大婚反而要得更多?”
冯保叹气道:“昭陵就是工程赶得太急了些,结果中间出了无数纰漏……”李太后想起昭陵祭殿塌陷的事,只好将这一节揭过,又问道:“不能省了?”
冯保道:“乾清宫和坤宁宫的修缮是万万省不得的,若要省……只能在皇后娘家的赏赐,还有衣裳首饰上面省一省了……”李太后自己对娘家管得甚严,但不愿意落一个苛待儿媳妇的名头,冯保刚才跟她报过预算中给皇后娘家的开销,都是常例所有,再削减就有些不甚体面了。未了她只好叹了口气道:“衣裳首饰大约得花多少?”
冯保道:“依世宗大婚时孝洁皇后的例,凤冠一顶,用上品宝石九十九枚,珍珠五千九百九十九枚,黄金九两九钱,计银三万。”
李太后吓了一跳:“一顶凤冠就三万两银子?”
冯保其实也觉得不太有必要,不过在明朝宫廷里大婚的皇帝一共就只有三位,世宗往上便只有英宗的例子,英宗那会大明国势正盛,又有郑和下西洋带回的无数珠宝可用,比世宗朝的大婚礼,办得更为奢华些。如今就算要减省,也不能由他来开这个口,他也是盼着李太后能发话。然而李太后却犹豫了一会方道:“皇帝如今也要亲政了,这些事,你禀报皇帝定夺吧。”
冯保有些失望。李太后没有让他退下,似乎是沉吟了好一会方道:“冯保,皇帝大婚以后,我不会再去乾清宫了。”
冯保起先有点诧异,但片刻之后就明白了。李太后的寝宫是慈庆宫,但通常出了什么大事,她都会驾临乾清宫处置。皇帝大婚之后便该亲政,她确实似乎是不应该再来乾清宫了,便是有什么事,也是皇帝皇后去慈庆宫奏报。但此时他这样郑重地说出来,却还有另外一重意思:“我不会再干涉皇帝的事了。”
冯保觉得心底咯噔一声,一时寒意嗖嗖地沿着脊背爬了上来。“皇帝打一出生,我就将他托付给了你管教,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尽心尽力,任劳任怨——我全都看在眼中。”
“太后何出此言——”冯保正要躬身谦谢,李太后却打断他继续道:“从前我总是害怕皇帝会像他父亲一样惰怠,所以管他管得极严,然而他马上就要亲政了,纵然现在还愿听从你我,将来总有一日,你我都不能再约束他。选皇后,是我最后作主的一桩事,从今往后,该放手的,便放手吧,这天下……终归是他的。”
李太后在短暂停顿后又加了一句:“这句话,你也可以替我带给张太岳。”
冯保送两宫太后和皇帝回了宫中,心情有些郁郁。他即没有去司礼监也没去乾清宫,信步踱了一会,再一抬头,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文渊阁外。已然深夜,文渊阁值房内依然掌着灯,有几名看起来是部院里的官员差役还在门口候着,看来张居正还没回府。冯保让随从过去通知了一声,不一会,部院人等各自辞退出来,冯保进去时,张居正在亲自煮茶。“听说选秀结束了?”
张居正一边倒茶一边笑道,“不知选了个何等样的皇后娘娘出来?”
冯保没回他这一句,见他案几上散放着一堆文卷,走过去随手翻了一翻,一份是凌云翼奏报广西复叛进剿事宜的,一份是潘季驯汇报整堤冲沙工程初步成效的,一份是福建巡抚清丈的规划。“福建全省开始清丈了?”
冯保知道这是张居正心尖上最紧要的一桩事。福建偏僻,山多地少,民户流亡南洋求生的极多,但毕竟也是一省之地。清丈田亩虽然从隆庆年间就陆续在推行,但自从海瑞去职后,再也没有全面在一省推行过。清丈关系到家家户户立身之本,委实不是小事,唯有实际执行下来,颇见功效,才可以颁发诏行,强制全国推行。张居正面带喜色:“我这一两年来,常与各地大员商议,唯有闽抚不辞繁剧,不计毁誉,愿意全力推进新政。闽地山多地少,清丈起来虽然麻烦,但是唯其地狭,侵占田地引发的民户逃亡情况又更为严重,已经到了不可不治的地步了!”
冯保边看闽抚的奏章边道:“照你看,福建的清丈什么时候能完全面完成?”
张居正道:“大概后年有望成功,那之后便可以推及天下了。”
“后年?”
冯保心事重重,“我如今已经不太敢想明年的事。”